雪还在下,几片雪花沾上了睫毛,但郑周煊还是立即被眼前的美女所吸引。
倒不是因为窈窕身姿和清秀脸庞,而是两瓣薄薄的红嘴唇,那里迸出的话足可以让人下巴掉到收不回来的地步。
她张牙舞爪吐沫横飞,把那些预备上门闹事的婆娘羞辱得悲愤交加,忍无可忍拨打了110。
美女嗓门实在太大,以致郑周煊根本插不上嘴。
她赶紧找个避风的角落躲着,先看戏。
突然有人拽着自己,回头见是刚赶过来的高翔。
郑周煊使使眼色,让他别说话,她知道高翔这个愣头青,根本不是这位美女的对手。
终于轮到郑周煊了,她拿出接警本,一本正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
“叶敏!树叶的叶,灵敏的敏。”美女倒也配合,拿出身份证给郑周煊。
调查两边情况时,这位叶小姐的大嗓门又高了八度,可能见到警察,另一方也调高了音量,双方再度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郑周煊要搬出那套千篇一律语重心长的教育心经之际,一直沉得住气的她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脑海里闪出无数个画面,有不知该干什么的高翔,还有一脸惊恐的方鸿鹄,还有凌乱的女人、跳脚的男人……
这些画面突然就出现了,郑周煊大脑一面空白,嘴上卡了壳。
郑周煊不知道高翔什么时候出现,只知道纠纷很快调解完毕。
高翔郑重其事地向她汇报:两家房产公司搞竞争,一家找了几个无赖婆娘到另一家搅局,正巧碰上前台值班的叶敏,所以她们的祖宗八代遭受了叶小姐吐沫的洗礼。
郑周煊不置可否,好半天才回过神。
她问高翔:“为什么抢我的词?我是师姐。”
高翔挠挠头说:“师姐,不好意思。”
离开时郑周煊觉得自己还是该说些什么,于是对叶敏说:“小姑娘,还是积点口德吧。”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还不快脚底抹油,跟她费什么口舌。
没料到的是,叶敏竟然腼腆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今天的心情实在糟透,发泄一下。”
说完,又转头对高翔,“让这位小哥哥见笑了。”
郑周煊撇撇嘴角,看似淡淡地、不经意地却又是动情地说:“换个发型吧,或许心情会好起来。”
叶敏的眼神跟着这句话立即就柔软了。
“9732!你是我见过最有人情味的警察!”郑周煊都上了车,却还是因为叶敏的这句喊话探出了头。
漫天飘雪中,漂亮得如精灵般的叶敏,脸颊印着两团红,她双手合在唇边,身体因无所顾忌且用力的呼喊而前倾。
路人侧目非但没有阻碍她,反而换来更放肆的笑声,她伸出右手,冲郑周煊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一阵风凛冽地擦过郑周煊裸露的皮肤,她突然做出一个令自己都觉得意外的举动。
“让坏心情见鬼去吧!”郑周煊的声音绝对也够震撼,何止路人,连高翔都扭头说:“周煊,你要吓死人呀!”
出发前,郑周煊一直认为自己要来帮叶敏。
而现在她才发现,其实是叶敏帮了自己。
”让坏心情见鬼去吧!“这话终是大声喊出口,真该感谢那位张狂的小姑娘。
郑周煊和高翔就是这样再次见到叶敏。
格子间里,酒红色短发的叶敏正低头玩游戏。
高翔语言文明,态度热情地自我介绍,却换来叶敏的拍案而起,“就差一点点!你烦不烦呀!我马上就要过关了!”
叶敏扭头突然咯咯地笑起来,“9732,我就想一定会再见面的。”
郑周煊露出淡淡的笑容,“别折腾我们小兄弟了,把正事做完再说。”
叶敏很严肃地敬了个礼,“yes madam!”
郑周煊强忍住笑,高翔却晕晕乎乎,他觉得叶敏挺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于是开始怀疑郑周煊突然的帮腔是不是想整他,以致拿出笔录时断片了,问今天几号?“二月六……”
郑周煊脱口而出,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生日。
二月六日上午九点,郑周煊二十七岁生日这天,她和高翔坐在桌这边,酒红色短发的叶敏坐在桌那边。
一缕阳光照进来,淡淡的,暖暖的,在三个人身上勾勒出金色的线条。
叶敏从笔录上看到了郑周煊和高翔的名字,她打量两人,笑着问:”这名字是不是商量好的?“
郑周煊和高翔异口同声:”怎么可能!“叶敏就痴痴地笑个不停。
高翔不得不严肃起来,让她别搞怪。
叶敏这才正色道:“好像上回我有说过,不过我也可以再说一遍。叶敏,树叶的叶,灵敏的敏。22岁,现在这里做总经理秘书。”
叶敏收起笑,释放出的却还是漫不经心。
她捋着留海问郑周煊:“新发型怎么样?”
郑周煊认真地评价:“不错,很适合白皮肤。”
高翔让她把上班后的情况谈一下。
她就夸张地比划,“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起早了,起早了就早点到公司吧,远远地就看见后墙上居然有一个大洞。”
郑周煊好奇叶敏的出现,不禁问城南的房地产公司不做了吗?
叶敏轻描谈写地说那天先和人吵架把警察招来,后来又不说一声去理头发,给炒了。
高翔问她丢什么东西了?她望着天花板扳手指头,“我的衣橱给撬了,丢了一套香奈儿,还有……唉呀,我想不起来。”
高翔让她想不起来死命想,叶敏就手托脑袋瓜做苦想状。
那个瞬间,高翔觉得她像极了一只花蝴蝶,特别是眼睛,忽闪忽闪的。
郑周煊在桌肚里踢了一脚说:”快写!“
高翔再看郑周煊,横眉冷对,面若冰霜,就像一只冰雕蝴蝶,美丽却不可亲近。
暖阳之下,高翔满眼的蝴蝶,还是蝴蝶。
郑周煊走的时候,叶敏和她咬耳朵。
高翔好奇问:”说什么呢?“郑周煊当然不会告诉他。
再次见到慈祥满面的黄涛已到了饭点,主菜果真是一大盆酱香料足的土豆炖牛肉。
黄涛像等回孩子的父亲一样,慈爱地看着大家。
金鱼眼的瘦子吕树指导员,去看守所提审刚回来的大武和小陆,第一次出现场回来的郑周煊和高翔,这就是二中队在爱人所有民警。
黄涛介绍说还有老韩,追逃去了。
高翔吃得热火朝天,和大武小陆迅速打成一片,直夸队长手艺好,并赐名“含(韩)苞待放”。
吕指导默不出声,严肃地、疯狂地吧唧嘴,以此表示对食物的不能再有的满意。
黄涛频繁点头,享受着来自不同声音,不同形式的赞美。
只有郑周煊一人,仿佛置身事外,只顾低头扒饭,很少伸筷。
黄涛给郑周煊夹了好几块牛肉,还问她:“是不是不合胃口?周煊。”
郑周煊听着这个甜软的称呼,看着满怀期盼目光的黄涛,几乎是抽搐着嘴角,挤出一个笑。
她略带结巴地回答说:“不,不是……减肥。”
高翔的一口饭就喷了出来,指着郑周煊,笑得说不出话,引来好一阵咳嗽。
郑周煊看着手忙脚乱替高翔顺气的黄涛、吕指导、大武和小陆,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嘟囔了一句吃好了,便提前离开了食堂。
队的院子南面有一块菜地,几棵大白菜顶着寒风,却仍然茁壮地成长。
郑周煊以前所在的派出所没有这样的菜地,五十来人的午饭必须外出统一采购食财。
人多的中午,她可以抱着餐盘躲到角落。
可现在,突然而至的聚集一桌,让她觉得陌生且不能适应。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郑周煊没忍住打了电话给叶敏。
她觉得需要释放情绪,比如和这位新结识的朋友。
电话一打完,郑周煊就吃了一惊。
虽然叶敏最后和她咬耳朵说的正是晚上一聚,可自己难道不是一直拒绝倾诉吗?这究竟是怎么了?
郑周煊一个人从云黄来到云黄市。
可是,除了因为这份工作而相识的领导和同事,她没有结识一位新朋友。
不知何时起,郑周煊习惯了封锁,学会了拒绝,打心底不愿意进入别人的生活,也不希望有人能够了解她。
她想做的不过是保持表面的光鲜,给某些人漂亮的一击罢了。
所以,每当黄涛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家要洁身自好,谨慎交友时,她从来不屑,但叶敏的出现显然破坏了她的规矩。
叶敏的红色跑车耀眼地停在了二中队门口。
料到郑周煊会吃惊,她抢先说:“老头子给买的。我可没这能耐。上车!”
郑周煊踌躇片刻后还是上了车,只是仿佛迈出的一步有千斤重。
叶敏没发现郑周煊的不安,依旧容灿烂。
她说:“知道吗?郑周煊,今天我的心情很不好,和那天一样糟糕。想着这一天该怎样熬过去,没想到就又遇到了你。你是我的救星。”
叶敏看了看郑周煊,肯定地说,“一定是!”
叶敏的开朗和快乐仿佛能感染人似的,郑周煊不禁笑出了声,“我哪有那么好。”
接下来,叶敏的表现完全与跑车的气场相符合,她带着郑周煊在全市最高档的自助餐厅里胡吃海塞。
吃着吃着,郑周煊突然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叶敏嘴里的寿司还没有嚼完,就哇一声哭出来。
郑周煊深深叹了口气。
“我是因为分手心情很不好,但不是因为我还想着他。”叶敏的话让郑周煊觉得似乎矛盾。
“我与他相处六个月,逛街喝茶看电影,平淡无奇。”叶敏又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眼神,清彻到底,“可女孩子总希望感情的安全系数高一点。平淡可以,但总不能平淡到可有可无,没有安全感吧。”
叶敏有点激动,这让郑周煊不解,什么叫安全感?
“没有未来,没有方向,没有一句诺言。我不知道今天在街上逛,明天在电影院里,后天呢,再后天呢?”
叶敏的眼光暗淡,“平淡到最后就是一个字,累。”
叶敏叹了口气说:“我问他,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生意上的往来而认识,会追求我吗?”
没等叶敏说完,郑周煊接过话,“他或者没有回答,或者说不会。”
“他说不会。”叶敏给了一个残酷的答案,“昨天晚上我提了出分手。”
“看来,我们都是需要温暖的人。”郑周煊说这句话时已然微熏,但仍然喝下满满一大口红酒。
叶敏点头,“我就说你是我的救星,正中要害。我们需要温暖和真爱!”
叶敏举起酒杯说,“为往事是个屁干杯!”
二十七岁的生日看来不太坏:换了一个工作环境,再见到美女叶敏,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往事是个屁干杯。
这是郑周煊这些年从来有过的爽快生日。
如果没有那条微信,这个生日的夜晚完全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微信是与叶敏分手后收到的,上面赫然一句话:这位叶小姐到底什么来头?照片是叶敏的红色跑车停在二中队门口,郑周煊正打开车门。
看到微信的头像郑周煊就火了,上面是嘴巴咧到耳根的海绵宝宝。
郑周煊原本不用微信,当时在队里为了通知方便,黄涛把大家都弄到一个群里。
纵使群里热闹非凡,郑周煊却从不看,而且把好友黄涛也偷偷删了。
与高翔搭档上车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才加了好友。
到现在,郑周煊的微信好友也只有两人,高翔和刚刚加上的叶敏。
那片黄色的海绵也只可能是高翔了,他还有个在郑周煊看来简直恶心的名字,叫小海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