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寇蔻漫不经心地拈起一张牌,说道:“我们所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你给个答案。还有什么比向你求证更容易的呢?
“事实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接到任何有关类似案件的内部采访任务。”葛韩军回答。
“可是谣言已经传得神乎其神,变得越来越离奇。”苏志坚说道,“最新的版本说,仅仅在本市的被害人就不少于七名,她们全都是身着红衣的长发女子。不少人相信,割舌杀手曾有过一段结局悲惨的情史,他的情人就是红衣长发女子。难道,警方就不准备采取措施阻止谣言的传播吗?”
“谣言永远是谣言,市民最终将会认清这个道理。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些谣言吗,某医院致命病毒外泄,神秘路段惊现不明飞行物,著名歌星身患艾滋病,诸如此类。最后的结果都是不攻自破,烟消云散。”
“如果谣言向恐慌发展呢?”周虹延开口了,他面无表情,仿佛只顾研究着手里的牌。
“警方会在合适的机会采取行动,出面澄清的。”
“又是老一套,非得等到案件破获才能公布消息。”寇蔻抱怨道,“而在表彰大会召开之前,市民对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无所知。这不合理。”
“于法有据。”葛韩军说道,“关于重特大刑事案件的宣传报道,对确有必要向社会公布的案情,应由公安业务部门或宣传部门撰写宣传口径,经公安机关主要领导审核后,方可向新闻媒体提供。我们也是依法办事。”
“但凡说到‘原则上’如何如何,就等于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原则上’就是全面封杀的代言词,对吗?”周虹延道。
葛韩军对他的揶揄毫不在意:“我知道各位在背后对警方的做法有诸多抱怨,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谁也不乐意进行换位思考。不过,割舌杀手,真的有那么吸引人吗?”
苏志坚连忙说:“如果你在我们的位置上,恐怕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新闻题材吧?本市历史上还没有报道过一位真正的连环杀手,何况这个有割舌癖好的家伙如此轰动。你刚刚讲到换位思考,怎么自己也做不到?”他的话引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
“这就叫各为其主吧。”葛韩军回答。
“为什么非得管得那么死,对新闻媒体严加防范呢?”丁香叹了一口气。
“在m国发生过一起劫持人质的案件,一名歹徒把33名无辜市民劫持到一家饭店酒吧里。正如你所说,电视台记者和警察一起迅速地赶到了现场。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酒吧里有一台在歹徒视线范围之内的电视机,但一家电视台还是不顾警察的劝阻现场报道了警方在酒吧外面的行动,包括狙击手的到位情况。这一举动激怒了歹徒。
电视报道后不久,观众就从电视屏幕上看到酒吧内一男子大喊他将被歹徒撕票,随后该男子从屏幕上消失并传来一阵枪响。最令人痛心的是,男子的父亲正好也在收看这个节目,他目睹了儿子被杀的全过程,悲痛万分。”
葛韩军停顿了几秒钟后,又说,“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对任何一起案件的处置过程中都充满了变数,任何一个条件的改变都可能产生不可预知的严重后果。保密是警方不得已的苦衷,就是为了防止信息披露的失误对案件侦破造成损失,从而损害公众的根本利益。
请问,如果发生在伯克莱市的事件同样在本市发生了,在座有哪一位有胆量承担这个责任?”
包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麻将牌的碰撞声重新响起。
“虽然如此,可是你忽略了一点。”周虹延甩出一张大牌后开口了,“连环杀人案不同于一般的刑事案件。如果警方将信息不予公开,公众因不知情而疏于防范,有可能间接导致更多的受害者出现。警方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你们如何向市民交代?”
葛韩军冷笑了一声:“不错,披露信息或许可以帮助市民采取防范措施,然而,连环杀手之所以是连环杀手,是因为他不但一次只对一两个人下杀手,而且他连续杀人的时间会间隔很长。
可能是几天,几个星期,也可能是几个月或几年。在案件未破的情况下,如果把他的作案手法、主要侵害对象及其作案时段等特点予以公布,只会使他更加注重反侦察,改变作案风格,隐藏得更深,甚至再也不会露面。
而连环杀手的另一个特点是,除非被抓住,他们绝不会停止杀戮。在连环杀手的一生中,凶杀永远不会停止。
所以,要让市民不再受害,也不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抓住凶手,送他上法庭是最根本、最彻底的办法。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封锁消息是在掩饰自己的无奈。”周虹延依然不依不饶。
“连环杀手案的破案率本来就不高,全世界都是如此。”葛韩军轻描淡写地说道。
此时,记者们已经对周虹延和葛韩军两人之间的争论丧失了兴趣,牌桌上又恢复了喧闹的气氛。
有人开始讲荤笑话。聚会的目的达到了,这些精明的记者已经接受到了葛韩军发出的信息,那就是不要碰割舌杀手案,不要蠢蠢欲动,不要妄图把哪怕一个字捅到报纸上去,否则会惹一身麻烦。
他们最好袖手旁观,或者像普通市民一样把传言传播得更加神乎其神。。
葛韩军马上也加入到了牌桌的鏖战之中。丁香和了一把,趁抹牌的工夫转头过来问他:“我一直对一个问题感到好奇:在你的内心深处,究竟更加认同警察和新闻人中的哪一个角色?”
葛韩军微笑着回答:“说实话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没有说谎。他认为,这就像问一个人内心深处究竟是天使的成分更多一些,还是魔鬼的成分更多一些一样,是无法回答的。
当他坐在大学讲堂里的时候,新闻自由是他心中最崇高的理想,光芒赫赫,无可替代。
然而,穿上警服之后,他却被告知,维护正义才是最重要的职责。
可是,谁说正义与自由之间就不会爆发战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