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站在门口,看到那面白墙前坐了一个人。
房间里很静,这人距墙最多一步,背对着门。
这人一身黑衣,从衣领和垂缝对称的背襟看,他穿的一套面料质地很好的黑西服。
白墙涂的乳胶漆,被日光灯照射得雪白发亮,若不是他“哼、哼”两声,从这个一直没转头露面人的喉咙冒出来,乍眼一看好像只是一套黑西服钉在白墙上呢,仿佛某个行为艺术家的作品似的,让人一时看不懂它的意思。
总之在高翔的第一印象里,白墙黑衣叠印成了一幅反差极大的画面。
中午伙房送饭来了,黑衣人还在面壁。
高翔把他的饭菜摆在桌子上说:“快来吃饭!趁热。”
大方盘子里的饭菜冒着热气,荤菜是土豆红烧肉,回锅肉翘的青椒,一盘时鲜素菜,一碗酸菜粉丝汤,还有两个贴有烟台圆标签的红苹果。
黑衣人转过头来的那刻,高翔惊呆了:“啊!是你!”
他也说:“哦!小……没想到是还是你!”
高翔见他展开两臂做了个扩胸,以前对他对自己的称呼终于没说出口,然后搓着两个手背,迈着小碎步走到桌子前坐下来,拿起筷子吃起来,一双筷子先拈的素菜,还是“哼哼”两声,再埋头自顾享用。
从他染发的额际发根冒出的一点白发看,他最多进来两天的时间。
“我要解大手!”原云黄区公安局长翟寿真吃完饭,筷子一甩嚷道。
高翔说:“走嘛。”
他走到门口,返身又回来对高翔说:“给我扯绺卷筒纸来!”
高翔说:“翟寿真!你过分了,自己去拿!”高翔第一次敢于对翟局直呼其名。
翟局愣怔地看了高翔一眼,高翔发现他的下巴已经不再像从前扬得老高了,走路的步幅也变成小碎步了。
他“哼、哼”两声,走拢桌子前打开抽屉,扯断一绺卷纸。
翟局在前轻手轻脚的走着小碎步,高翔紧跟其后,在厕所里,翟局站上蹲位要把的小门关上。
高翔把小门拉开说:“开着!”
翟局又把小门拉上,高翔再把它拉开,用手掌抵住小门。
看着翟局解开一根布条系成的裤带,蹲了下去。
高翔知道他的皮带早已被抽走了,从他腰上那根布条看,严管措施已经是很到堂了。
翟局蹲在那里说:“开起门很臭。”
高翔站在小门边说:“我不怕。守好你是我职责。”
这时的厕所的确异味难闻。高翔抿唇并息,用手捂住鼻子,不说话了。
翟局说:“小……小高。我们算是有缘,你在堵城是被我任命平安建设指挥部副主任,因为高志坚打小报告,让我对你有偏见,因为耽误了你进步,刘大满案上牵连你卸职,没想到我的最后又来看守我。”
他的声音很小,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从未见过的企盼,脸还有些微红。
到底当过领导概括能力实在准确。
高翔没回答他,只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就掉向了窗外,停留在冷雨敲打的树叶上了,稀疏的树叶尖在不住地点头,雨水一滴滴的从一片叶子滴到另一片叶子上,最后朝地上滴去。
晚上,窗外刮起了大风,呜呜那风声好像带着弯在地上打着旋儿,似野狼在深山荒峁间咆哮。
翟寿真睡得很早,他脚都没洗,不到10点,就把两床厚被蒙在身上,倒床睡觉了。
高翔却不敢合眼,穿着打黑组同志送来的警用大衣,站一会儿坐一会儿,不住地抽烟。
两个看守把住门闲聊,天南海北的吹,直到眼皮打架流泪,困倦无比。
泡在大杯子里浓茶,喝得换了几开,地上一大摊烟头。
门是隙开的,房间里依然日光灯照彻,翟寿真在床上不停地翻身,高翔心想,这人并没睡着。
在闲聊中,高翔知道了些翟局的案情,他是因巨额受贿被牵出来的,他也算是那根藤上的一个大瓜,才进来两天,其他人都在案有交代,现在专案组在等他的口供印证,听说他总金额达600万余,还有几处房产。
床铺在不停地响动,那堆厚厚的红被子皱褶乱着像翻卷的红浪,里面压着的人哪里会睡得落枕呢。
过了一天的上午,高翔又该当班了。那个叫王支队长带了两个人,走进房间里来。
窗下的书桌搬到屋子中间,翟局坐在方凳上,两手放在双膝上,抬眼盯着王支队长他们。
王支队长对高翔说:“你出去吧,把门关上。”
高翔把门拉上,站在门口。对面的那个同事说:“撂了几天没理他,提审开始了!”
高翔看了被自己关得严丝合缝的门,幸而下方还透出了一点光亮。
高翔欣喜地用手指点门下,人的好奇心是个说不清楚的怪物,两个看守组的便衣,同时都把头勾了下去,屁股搁在椅子上撅起老高,要是有人这时走进楼道,可能只见两个朝天高翘,滑稽至极的屁股。
那个同事更是喜剧,一边看门缝一边扭头去瞧他那边的门:“还好,还好我的人在睡觉。”他轻声说。
高翔说:“你进去看实在,他是否在睡觉,莫不是……”
那同事赶快抬起头来,像弹簧一样迅速腾身而起,蹑手蹑脚走进房间,近到床边,推揉床上的那人问:“喂!你想不想解手?”
只听那人恹恹的声音:“不想!”
那同事笑了笑,走到高翔身旁扮了个鬼脸说:“活起的!没事。”
啪!高翔这边屋里有动静了。
只听得桌子被重重地拍得山响:“你是涉嫌犯罪的人,你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局里有权审查你!”这是王支队长的声音,高八度,一气呵成。
接着,屋里又恢复了宁静。毕竟只有门下的一丝缝隙,里面人小声说话总也听不清楚。
高翔抬起头来,脑袋有些眩晕,他坐在椅子上,望着楼道的天花板想,翟寿真什么都见过,要想从他嘴里得出些东西,可能非十天半月的事情。
临近中午12点了,门被拧开。王支队长他们从屋里走出来,临了,王支队长回头对翟局说:“老翟,你再好好想想,我们能动你,自然是有依据的,你不要再抱任何幻想了。”
高翔把书桌搬回窗户底下。吃完午饭,翟局没有睡觉,独自坐在窗下抽烟,他抽的是软“中华”,他的烟瘾也大,还总是抽半截就摁灭丢在纸杯里了(房间里没放玻璃烟缸)。
高翔正纳闷:“中华”烟哟,也太可惜了!一包烟钱快顶我一天的工资了!
只见他抽着抽着,突然发起脾气来,他妈的!全是烟疙瘩,假烟!人倒霉了,烟都欺负人!
他把抽屉里的几包“中华”,全部撕开,支支拆散,桌上一堆黄的过滤嘴和黄色的烟丝、白色的烟纸,突然他猛力挥手刷地一声将那堆烟丝掀下了桌子!
“老翟!你干啥?”高翔用王支队长的称呼在叫翟局,他觉得这称呼最适宜翟局现在的身份。
翟局是个大墩墩,身材可谓魁梧,粗臂大头,转业军人嘛,说是经过前线枪林弹雨的洗礼,脾气难怪有些火暴。
这会儿本性出来了,以前高翔见过翟局发脾气,亲眼见着他嘴上骂娘将一叠资料撕得粉碎,朝秘书科的小陈甩去,吓得小陈委屈的哭到中午,并坚决要求调动。
假烟!都他妈的烟疙瘩!烧到一半就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