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杨带着八路军誓死坚守杨树湾渡口,与鬼子奋战了三天三夜。 零点看书
三天前的月夜,月正元和杨燕偷了鬼子的枪支弹药,浪泉率领部下追到大浴河,并调来三圣城里的鬼子。这场因月正元的擅自行动给八路军带来了极大损失,破坏了整体作战计划。望天杨派人将月正元关在月氏族长的家里捆在一张桌子上闭门思过。
第四天子夜,大浴河的枪炮声骤停,四周响起“吱呀”、“砰通!”、“咣啷”槌头撞击石臼的声音,这声音比棒槌显得更闷,比碾子的声音显得更沉,厚朴、粗犷而悠长,伴着一盏盏农家灯火从墙洞里、门缝里透出,如歌声似的向黎明跳跃。
月正元的心律也随着“咚咚”声而搏动。自从他和伙伴们发明用水轮车带动水碓的那天起,好久没有听到这碓米声声了,这声音让他睡意全无,于是披了衣服下塌。月氏族长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里屋里说道:“你别去前线了!不是你和杨燕惹怒了鬼子,浪泉不至于调集城里的鬼子攻打杨树湾。”
“族长!堤坝怎么没枪炮声了?”月正元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担心望天杨和八路军战士们。
“没大事,就伤了几个八路。”月氏族长回答着。
捣臼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多。月正元记得每到端午节,家家户户将粽子蒸熟,粽子特有的清香弥漫山野,想一想都令人心旷神怡,可眼下是稻谷抽穗的季节,月正元问道:“不到端午节,忙着捣臼做什么?”
“还不是石臼舂米支援前线啊!”
月氏族长的话怪怪的,用水碓和石臼舂的糯米一样的柔和、清香。再说,现在八路军的生活是困难一些,但有留守部队开荒种田还不需要老百姓交粮食。月正元喊月氏族长把绳子解开,可他理也不理端着一瓢稻子,提着一个袋子走了。
水轮波动流水的“哗哗”声和水碓的“咚咚”声敲击着月正元的耳鼓,月正元再也耐不住寂寞,使劲地把桌子顶在头上,将被绳子绑着的双手从一条桌腿抽出来,再往墙角磨上几下……月正元挣脱了绳子,捣开了窗户,幸好红云还在,就这样月正元轻易而举地离开了月氏族长的大院。
月正元老远地骑在马背上看着,家里没有石臼的自然来水臼排队,哪怕再长的队,他们也要等。中年男子们帮着舂碓,婶婶嫂嫂们忙着簸米,老人们搓的搓,揉的揉,热热闹闹。最令人愉悦的要数跟来凑热闹的姑娘小伙们,避开显眼的地方俏语绵绵,和着“吱吱呀呀”的捣臼声,浑厚中有了温馨,粗犷中有了甜绵。
看到眼前的情景,月正元知道月氏族长只是想把方便让给别人——一定找个有石臼的农家去舂米了。月正元骑上红云去找,因为族长一定知道他的枪的下落。
一路上接乡亲们不停地追问:
“听说摸鬼子枪支弹药的,是你们学校的姑娘?”一个美丽的提着米袋子的少妇问。
“是!”月正元答道。
“你们到底是生产的,还是学文化的?一个个水灵灵的,你别不知道珍惜,鬼子可都色着呢。”另一个推着独轮木车的中年妇女说,“打仗是你们男爷们的事!你这是去帮着望老师打鬼子的!”
月正元淡淡地一笑,说:“人家把我的枪下了!”又问:“你们没见我家族长吧。”
“他大概回去了吧。”一个端着米瓢的老太太把月正元喊住。月正元认识她,小时候常听喊她水仙奶奶,因为她和高祖有过一段恋情。于是,月正元很尊重地走了过去,老奶奶不耐烦地说:“捣臼舂米那是你们小伙子的事。听说要把米送前线打鬼子用,我一个老太婆没有啥用,就把碓房打开收拾好,教些姑娘捣臼。”
我静立了许久。在水仙奶奶温和慈祥的目光里,随之浮现出她青春年华的漂亮面容和她的浪漫故事:
有一天,水仙照旧去碓房,她的母亲对她说高祖可能回不来了。水仙禁不住抽泣起来,母亲替她拭去脸颊的泪水回去了。没想到从那一天,这碓房的门前再没有排队等候的身影。后来,水仙才知道:高祖参加了甲午之战还娶妻生子了。
“是您母亲拆散了您和月正元。”月正元很同情、很公正地说。
“你奶奶是教书人,怨我没有文化!”水仙奶奶说,“我把怨恨都发在石臼上了。我每天一脚一脚狠狠地踩,碓屋颤颤,声音恨恨的,带着我的诅咒;声音闷闷的,带着我的怨忧;声音沉沉的,更带着我的万分祷告:我只希望他能来看我,别无所求。”
水仙奶奶的话如同声声捣臼永远沉淀在月正元的心灵深处,就像季节里喑哑的鸟鸣,一声声,一声声,敲得人,心疼。“假如月正元能来,你能原谅他吗?这是我一个晚辈的心愿!”此时月正元的心如刀割一般,是她的母亲,不,是封建礼教把她推到了别人的怀抱,而如今还要求人家踏进自家的门。
月正元陪着水仙奶奶坐下,听她讲起后面的故事:“后来,他回家当了月氏族长的私塾先生,还是喜欢下乡修理石臼、石磨。我每一年让他来修理一下石臼,请他吃一顿米饭。我捣臼出来的第一臼米,虽有沙子,但他吃得最香。后来,他的女人走了,他没有再娶,但再也没来修过。我就每天来捣上一阵子,这样石臼眼就不会被磨平。也许,他会来或者派他的亲人来!”
就这样水仙奶奶不止一次默默地帮我家舂米,每一次用捣臼点染生活的无尽美好和向往,都是一次汗水、妙笔的挥洒,寄托着对花前月下的珍爱,对阖家团聚与安康的祝福;那圆锥体的石臼里绘出五谷丰登的回望和未来生活的壮锦……然而,水仙奶奶却一辈子未嫁。我的心,好酸,好痛……
“我进县城读书,他跟着我去了。”月正元不敢再说下去,生怕水仙奶奶听了受不了。
“这就好。当年甲午战争,他们每天吃的粮食,都是我带着姑娘们捣臼、舂米、筛米,然后冒着炮火送过去。现在我也没能力帮他了。幸好,他收养的孙子有了出息,我就舂些米放在石臼房,你拿到前线打鬼子。他自称宝刀不老,那是哄你们这些孩子,别让他上战场了。”
“月正元他已经……”月正元压抑不住喊了出来。水仙奶奶一口鲜血吐在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