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微行的弱水一直在藏剑山庄正堂前插了五年。
这五年来, 薛衣人又来寻过她几次,向她讨教剑法, 李观鱼也邀请她试过自己的新剑阵。
他们两个上门,叶微行好歹还会动弹一下, 毕竟怎么说也算是有点交情,但剑术差过薛衣人的, 她就真的懒得应付了。
于是后来她就用那把被她插在正堂前的弱水打发人。
叶微行道:“想让我出手, 就先拿得起我的剑。”
久而久之,江湖上的剑客都知道了这件事。
越来越多的人想来拔,但最后无一例外,皆失望而归。
叶微行见状, 当然也就没解释, 其实最开始她把剑插在这个地方, 是为了衡量自己的三个徒弟,看何时能着手为他们铸重剑, 再教他们山居剑意。
转眼时间过去五年,她的四徒弟从太子成了皇帝,而她的大徒弟和二徒弟也长到了十三岁,将问水诀的剑招练至不能更熟了。
从这一年开始,他们两个练剑之余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每日一早来正堂前尝试拔那把重剑。
因为是自己的徒弟, 所以叶微行还是提点了几句的。
叶微行说:“我这把剑放在这,并不是力气够大就能把它拿起来的,否则那么多来试的剑客, 如何会一个都拿不了呢。”
西门吹雪和原随云听她这么说,倒是都不算太惊讶,各自沉默着琢磨了一下。只有冷血,他非常直截了当地眨着眼问叶微行:“那除了有力气,还得有什么?”
叶微行笑了:“这对每个人来说不一样,我虽然是你们的师父,却也无法笃定你们将来会走的路,所以你们还是慢慢试罢。”
如此又过了两年。
这两年里江湖上发生了很多大事,比如原随云的父亲生了一场重病,闹得整个无争山庄上下人心惶惶。
叶微行想了想,徒弟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她都该去一趟。
然后她就和原随云一起去了一趟太原。
离开前她问西门吹雪要不要也一起,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回万梅山庄看看,结果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西门吹雪说:“不必。”
叶微行:“那好吧,我陪你二师弟去。”
如今他和原随云都已经长到了十五岁,按叶微行的标准,十五岁已经是一个可以当庄主管事的年纪,所以把西门吹雪和冷血留在这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等她陪原随云处理完无争山庄的大小事宜,再回到江南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经拔.出了那把插在正堂前的弱水。
叶微行有点惊讶,但也迅速接受了这件事。
她问西门吹雪:“所以你想清楚了吗?你确定要学重剑吗?”
西门吹雪:“想清楚了,倘若不学,我便不会拔。”
如果说藏剑山庄内其他人和叶微行说话时会选择性挑她喜欢听的说的话,那么西门吹雪就绝不会如此。
他不会开玩笑,更不会为了让她高兴而委屈自己,他说要学,便是真的要学。
叶微行了解这一点,所以确认过一次后,她便没有再问过了。
“你的重剑,我会尽快铸出来的。”她说。
“多谢师父。”西门吹雪面无表情道。
这七年里,叶微行已经很少再开炉铸剑,但关于铸剑的所有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很确定自己不会出错,但既然是给心爱的大徒弟铸剑,那肯定不能不出错就糊弄过去。
从太原回来的半个月里,她每天都会腾出半个时辰的时间来和西门吹雪过招。
十五岁的西门吹雪算得上剑意初成,虽然在她手底下依然过不了一百招以上,但放到江湖上已属佼佼者。
半个月后,她通知了藏剑山庄上下自己要去剑冢闭关的消息。
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西门吹雪拿起了弱水的事。
但大部分人也都很好奇,她这回要闭关多久?
姬冰雁更是不太放心地直接问了。
叶微行:“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沉默片刻,道:“你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叶微行说我记得,你放心吧。
如此,姬冰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那你放心闭关吧,这里一切有我。”
叶微行抿唇道:“这我十年前就知道了。”
可能是受闭关前这段对话的影响,也可能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动手给人铸重剑的关系,这一回去剑冢,叶微行的心境难得有些不稳。
她花了快三天才彻底抛开所有的杂念,将注意力彻底集中到了铸剑这件事本身上。
真正开始之后,过程反倒是出奇地顺利。
毕竟七年过去,她的徒弟们每日都在进步,她自己对剑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铸起来只会更行云流水。
叶微行没有刻意去记出关的日子,但巧的是剑冢大门重新打开那日,恰好是这一年的夏至。
她铸了一柄很像弱水,又同弱水略有些区别的重剑。
拿出来给西门吹雪的时候,她还特地解释了一句:“你这柄会更重一点。”
西门吹雪连为什么都没问,直接拿过去,端详片刻后,颔首说了一句好。
叶微行:“如今轻重二剑已全,山居剑意的招式,你也能学了,等你学得差不多时,你便是藏剑山庄的三庄主。”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皆是一变。
叶微行是站在正堂前当着藏剑山庄上下几乎所有重要人物的面说的这句话,而且语气郑重,毫无玩笑的成分,如何能不叫人惊讶。
所有人里,可能只有刚得了重剑的西门吹雪反应平淡。
西门吹雪只嗯了一声。
叶微行看他本人对此没有异议,便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二徒弟和三徒弟身上,道:“我对徒弟一视同仁,所以四庄主和五庄主的位置我会给你们留着,就等你们何时拿起弱水了。”
原随云和冷血都愣了愣,随即同时点头:“好。”
叶微行:“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催你们,世上大部分事都欲速则不达,练剑也一样,保持如今的步调就好,我相信你们都能做到。”
同样的话说了这么多年,哪怕是一开始隐隐感觉到自己被区别对待的原随云,也不可能再怀疑她的真诚了。
至于冷血,他对叶微行的崇拜和敬仰多年如一日,她说什么都点头说好就是。
问水诀和山居剑意的招式虽然不一样,但也有融会贯通之处。
西门吹雪原先已经将问水诀学到那种程度,现在得了重剑,甚至不需要叶微行如何仔细提点,就能领会山居剑意的招式究竟该如何使。
当然,和当年跟陆灵徊学暗尘弥散的玉罗刹一样,像风来吴山这种招式,就算天才如西门吹雪,也不可能完整复制叶微行的使出的效果。
叶微行一开始还担心他会在这件事上犯别扭,毕竟他自学剑以来,从来都是最顺的那一个。
结果西门吹雪想得格外开。
学不到她那样,他就另辟蹊径地自己改。
叶微行对他向来放心,自是没有横加干涉,直到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西门吹雪忽然告诉她,他想离开一段时间。
叶微行:“离开?你要去哪?”
西门吹雪:“尚不知晓。”
他这么一说,叶微行就懂了。
“你是想离开藏剑,去真正的江湖上看一看?”
“嗯。”他点头。
“那就去吧。”叶微行答应得很爽快,“何时出发?”
“今日。”他淡声道。
叶微行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道:“也是,既然你都决定了,那肯定是已经做好了走的准备。”
西门吹雪:“我带上剑了。”
叶微行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回忆片刻,想起那是当年她收到了托孤信,去太原把他带到江南来之前他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她问他,行李准备得如何了,能出发去杭州了吗?
他说:“我带上剑了。”
回神后她难得当着这个大徒弟的面感慨了一番:“这么一想,我也当了你很多年师父了。”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他站在湖边,目光很远,良久,才垂眸握紧了腰间那两把剑。
叶微行看了看天色,忽然道:“也带上伞吧,我替你去取。”
说罢她就转身走回了藏剑山庄,去自己主院里找出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西门吹雪没有拒绝这把伞,但接过去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按住了她的手。
叶微行:“?”怎么了?
他眯了眯眼,道:“我把医书看完了。”
“所以……?”她一时没懂。
“我诊喜脉不会错。”他的语气还是平淡极了,但表情却很认真。
叶微行整个惊住了:“啊?!”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场师徒告别居然是以这段对话收尾的:“不是,你……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给我诊脉?”
西门吹雪终于放下手,回头望向不远处那两个还在练剑的师弟,道:“原随云说你最近似乎总是没胃口,冷血也有点担心。”
但他们两个都不懂医,只能跟西门吹雪说,让他找机会给师父看一看。
西门吹雪之前一颗心都在剑上,还真没注意到这么细,但师弟们都如此说了,他当然也不会不当回事。
如今他离开在即,干脆就趁此机会按住了她的手,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脉象。
万幸,是喜事。
叶微行还处在震惊之中,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肚子。
她和姬冰雁成亲这么多年,在孩子这方面一直没有刻意追求或者回避过,但可能缘分没到,所以一直没什么动静。
姬冰雁说那就顺其自然罢,她也同意了。
结果这回西门吹雪临出门历练,却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而西门吹雪又补充道:“倘若师父不放心,再寻张先生看一看也无妨。”
叶微行怎么会不放心,她可是全天下最清楚他有多认真研读医书的人,但她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终于她从这份既难以形容的感觉里缓过来。
她想了想,笑着问这个从不让她操心的大徒弟:“那你现在还是要走吗?”
他点头。
叶微行心想果然。
下一瞬,他又道:“但我知道该何时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养得真的很成功!(上一本的女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