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魏阳慢条斯理的抬起手腕, 整了整袖口:“依郭尚书所言, 何人会对令妹下此毒手?”
郭政微微一震。弯着腰不敢抬头。迟疑了半晌,斟酌的开了口:“郭政不敢妄言,还望将军下令, 明察便是。”
“郭尚书的事情,本将军自然不会不理。郭大人尽管放心。”魏阳笑笑, 伸手扶起郭政:“如此,此案交给黑大人便是。本将军定将查明真相, 还郭大人一个公道。”
雷雨没有停歇, 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墨黑,整个平石镇所有的商铺都早早关了门。家家户户都掌了灯。桑府的大厅里,点亮了四方一百多盏壁灯, 厅正中摆上了八仙桌, 府里的丫环们轮番上着各式菜品。玄天青默不作声的坐在墙边的藤椅上,把玩着手里的一方碧玉。黑东生在厅里踱了踱步子, 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玄天青抬了抬眼:“这将军的架子, 还真不小。”
“朝堂上的人,又是皇亲国戚。在所难免。”黑东生淡然回答。看着桑娘撩开后院的帘子走了进来。整个桑府均有长廊围绕连通。雨下的虽然大,到没有影响到府里的人。
“照这么下法,今年夏天淮河非得发大水不可。”桑娘掸了掸新换上的衣服。玄天青抬眼,眸子一沉, 顿然闪过一丝不悦:“你打扮如此花枝招展做甚?”
“花枝招展?”桑娘看了看自己。一如既往地发髻,金步摇,淡妆。身上穿的也是素色的长裙, 上面一件对襟淡紫色小褂。不过平日的家常装束,哪里花枝招展了?!
正厅厅侧的垂帘被人撩开。罗毕天先一步出来,恭敬的拂着垂帘,后面魏阳换过衣裳来到厅中。他脱下了盔甲与内衬的白色衣衫,换上了淡紫色滚着金边的长袍,束起了发冠,整理了胡子,竟然是一个气度非凡的轩昂男子。其相貌与宫里的魏妃娘娘有七分相似,但并没有让他偏于女性化,反而在他身上糅合出一种介于粗旷与儒雅中的气质。魏阳的眼睛分外深邃有神。一进厅他的视线便落到了桑娘的身上,微微一怔。她毕竟已为人妇,不再做当日少女的双髻,而盘起了长发。只是没想到为人妇的她,竟是这般的温柔婉约。魏阳心中一痛,不由得放柔了声音:“桑娘,魏阳来到府上,叨扰了。”
“魏将军哪里的话。”桑娘垂了垂眼,再抬头时泛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大家也都累了一天了,入席吧。”
“魏将军请。”黑东生站起来,让出了席上的主位。魏阳坐下了。黑东生随之其后,然后是玄天青,桑娘。罗毕天落座到魏阳的另一旁。魏阳扫视了一圈桌上的饭菜,哑然失笑:“难得桑娘还记得魏阳喜欢吃什么。”
“哪里的话。”桑娘微微一笑:“魏将军这番话让大娘听见可该伤心了。不是桑娘上心。是大娘听说魏将军回来,特意亲自下厨做的。”
正说话间,王大娘端着菜盘笑眯眯的从后面出来:“魏将军,这是今年湖里新采的莲角,你尝尝鲜。”
“有劳大娘了。”魏阳抬头微笑:“大娘可还喜欢魏阳送的礼物?”
“哎呀。”王大娘喜滋滋的搓着手:“将军记得大娘就是大娘莫大的福气了。真是……你们慢慢吃,我再回去炒几个小菜。”
玄天青看见这一幕,扫了桑娘一眼。桑娘顿时低头,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喝。玄天青淡然伸手按住了桑娘的手:“娘子。这是盥洗的水杯。”
桑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讪讪的放下了水杯。这都快开席了,丫环们怎的还不把盥洗的杯子收走。害她一心虚差点丢人:“我……簌簌口。”
魏阳看着二人,脸上浮起一丝淡笑:“玄兄不知是哪里人士?师出何门?竟然能够解了桑娘的三题选亲,实在是佩服。”
“在下颍州人士。师从当今四品提刑吴大人。”
“那岂不是和黑大人是同门?”魏阳转头对着黑东生微微颔首,黑东生抱拳行礼:“回将军的话,正是。”
“果然是个人才。”魏阳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太快了,让人琢磨不清:“如此栋梁之材,为何没有同黑大人一般,向我朝廷效力?”
“玄某闲云野鹤惯了,只想守着妻儿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没有大志,让魏将军见笑了。”玄天青温柔的看着桑娘。魏阳脸色一凝,过了半晌方才轻轻吐了口气:“菜都快凉了。魏阳既然回到平石镇,大家也不用如此客气。来,大家动手吧。”
丫鬟掌了灯,对着桑娘福了一福,转身带上门下去了。桑娘轻呼一口气,转身在梳妆台前坐下。刚卸下头上的珠花与金步摇,便听见卧房的门轻轻被人敲响。桑娘的手顿时一顿。若是天青,便然是推门直入的。现在虽然时间并不晚,可是天色昏暗,她已嫁为人妻,又独在卧房之内。这个门,让她如何去开?
“桑娘。”
外面响起魏阳淳厚的声音:“我知你在房间里。”
“魏阳。”桑娘放下手中的金步摇:“桑娘已嫁为人妻,岂可与你卧房私会?”
外面于是安静了下去。房间里灯油清亮如水,细白的灯芯晃动着温暖的火焰。桑娘静然默坐一动不动。许久,魏阳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他……对你可好?”
“……天青对于桑娘,自是百般疼爱。”桑娘轻叹一声:“多谢魏将军关心了。”
“桑娘。”
卧房的门应声而开。魏阳昂然立于门口,定定的看着她。桑娘大惊起身:“魏将军,你逾越了。”
“他疼爱你?”魏阳英眉微皱:“如此,为何你们东西两院的住着?你说你不想嫁与我害我,只想好好的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我依你。可是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要的么?”
“魏将军!”桑娘半转过身子:“好与不好,桑娘既已嫁于他,自然生是他玄天青的人,死是他玄天青的鬼。有劳魏将军费心!”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了下去。卧房的门被大风刮得啪啪拍打着墙壁。外面带着腥气的雨点顺着风的轨迹卷进了房间,微微濡湿了青砖铺就的地面。魏阳紧握双拳,又缓缓放开,倏的又紧握住。正待上前,旁边传来了王大娘的声音:“魏将军,您在这里?让老奴一顿好找。”
“……大娘。”魏阳见着王大娘,脸上的风暴慢慢平息下去,只是眼睛里还卷着尚未平息的怒火。王大娘看看紧握着椅背站立的桑娘,再看看魏阳:“魏将军,黑大人在南院摆下几杯水酒,就等着您过去小酌哪!”
“……好。”魏阳转身,头也不回的下了楼。等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了。桑娘才仿若虚脱一般跌坐在木椅上。王大娘看看四周,赶紧进了卧房,随手闭上房门:“姑娘!你这可……这要让公子爷知道,可如何是好?”
“他知道又如何?”桑娘轻叹。许许多多他们看的如此之重的东西,对于玄天青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桑娘无力的扶住额头闭上了眼。
“姑娘。”王大娘急得跺脚:“您的身世要是被揭穿了,那可是杀身之祸!魏将军见你嫁了人,心里作何感想,咱们可没有办法揣摩。他护了你这么久,这万一……”
“大娘。”桑娘淡淡的开了口:“魏阳的人品,桑娘信得过。”
“那公子爷呢?他要万一知道你是铢灭九族的遗孤,他……”
“大娘。”桑娘柔柔开了口:“就算我是前朝罪臣,天青也一样不会放在心上。这些事,以后切忌再提起。而今郭政来意不明,隔墙有耳,莫自乱阵脚。”
王大娘轻叹一声,福了一福:“姑娘。公子爷在西院,让老身来请姑娘过去。”
桑娘有些意外的抬头。王大娘犹豫了一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娘旦说无妨。”
“将军的事情。姑娘还是与公子爷早些说清楚地好。不要起了芥蒂,日后再想解释,可就难了。”
“这个……我自然省得。谢大娘了。”桑娘淡然垂下了眼睛。
桑娘顺着长廊来到了西院。仿佛自玄天青来到桑府之后,她便再未来过此地。进了西院的大门,迎面便是宽阔的庭院,院中一方荷花叠叠的小湖。此刻亭亭盖盖的荷叶正在雨点的撞击下不断的摇晃着。湖水□□的地方泛着一波一波的涟漪,倒映着岸上的灯火,只是破碎了,荡漾开去。
西院在那场大火之后一并翻修过了。木色的小楼,雕花窗棂蒙着素白的窗纸。那些个繁杂的浮饰都被玄天青去掉,淡雅,幽静。走在此地,竟处处透露出一种纯男人的气息。桑娘到了正厅大门前,对这随行的丫环挥了挥手,丫环行了一礼,便退去厢房侯着了。桑娘呆立在门前,听大雨肆虐,竟然鼓不起勇气伸手推门。
大门吱呀一声由里打开。玄天青淡然立于门内看着桑娘:“怎的来了还在外面吹冷风?进来吧。”
屋子中央放着一个青铜的壶炉。冬日里是暖炉,此刻里面点着檀香。屋子里于是淡然青烟缭绕。玄天青在桌上沏了一壶热茶,抬眼看看桑娘:“虽然夏日,这样的急雨冷风也容易让人着凉,过来喝杯热茶驱驱寒再说。”
桑娘迟疑的看着玄天青,轻轻咬了咬嘴唇:“……天青……”
“我让黑东生引走魏阳。”玄天青截断了桑娘的话,低头轻轻涮着紫陶的茶杯,头也不抬:“你们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我自然一清二楚,你无须多言。”
桑娘微微一惊。玄天青抬眼扫过她,桃花眼中含着一丝淡然地不悦:“他与你倒是旧识。”
桑娘双手轻轻绞着手绢,轻咬下唇:“我们……”
“喝了它。”抬头,玄天青轻捏一杯清茶来到了她的面前。桑娘刚要伸手接过茶杯,玄天青却一仰头自己喝下随即倾身吻住了她。
淡淡的苦涩滋味顺着他的舌尖传递过来。桑娘的手抬起,又无力的放下轻轻拉着他的衣摆,玄天青微张着眼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呼吸间便全是她的淡香,吸引着他往下掉落。
他微微离开了她的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记着你的相公是我,今生今世也只我一个就好。”
心底深处有什么柔软的地方慢慢的泛起了些微的疼痛。这样的体温,气息,怀抱,慢慢的让她开始眷恋了。纠缠着纠缠着,就此放不开。
玄天青的脸又逐渐靠近,却突然在中途微微一凝。原本温柔的眼睛里腾起了警觉地光,伸手猛地将桑娘一把揽进怀里一个转身:“谁?”
西院的大门砰的一下被狂风吹开,忽闪个不停。外面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墨沉沉的夜空,隐约可见一个身影在密集的雨幕中一闪而过。玄天青眸子一沉,正待上前去追,西院冲进来一群人,当先的便是魏阳与黑东生。魏阳目光阴寒的扫过怀拥桑娘的玄天青:“可有人来到此院?”
“如何?”玄天青微凝脸,浑身散发出冷然地气息,淡然看了魏阳一眼,转身对着黑东生。黑东生收了刀:“魏将军的房间失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