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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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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夤夜。

雍京,敦煌会馆。

薛宣平听从赵毓的意思,他们要将敦煌会馆仅剩的现银全部押在西城的赌局,并且在银价飞涨的现在,还要不知死活的押宝银价狂泻。

……

“赵毓疯了!”

“他赵毓身后是西北王尹明扬!他输得起,我们输不起!”

“我看老赵最近有些不对劲,不是为了女子就是为了银子,不然,……”

后面还有:

“……直接做掉算了,……”

这半句声音实在太小,周围的人听到听清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七嘴八舌的声音却逐渐弱了,随即,消弭于无形。

顿时。

鸦雀无声。

“不然什么?”原本一直端坐堂上,安稳享受两个丫头伺候抽烟的老大萧呈开口,“老八,你想做什么?”

那位被称为‘老八’的男人看似獐头鼠目,还瞎了一只眼,只是剩下的那只眼睛中透着精光,好像被打磨的非常趁手的匕|首。

老八声音开始透着谄媚,“老大别着急,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不然,咱们,哦不,您,用您的令牌召赵毓回来问上一问。咱们虽然不是那种撅着腚土里刨食的肉羊,每天不是被这个宰就是被那个杀的,可咱们挣的钱都是兄弟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回来的,也不容易。这一次风高浪急的,不好对付,数百年基业的十三行都翻船了,咱们要是都听老赵的,什么都不想,一门心思全折进去,弟兄们就没饭吃了。现在谁都是拖家带口的,您也得大家留条后路,是呗?”

薛宣平呲着牙一乐,“怎么,你新买的那个小妖精儿昨儿夜里给你吹枕头风了?”

“老薛!放你娘的罗圈屁!”

“得了。”晌午的时候,薛宣平吃了一块酱大骨,现在有些塞牙,他让人拿了牙签过来,一边剔牙,一边开腔,“你平时说话都挺蠢的,今天不但拿了萧老大的名头出来,还把兄弟们都扯下水,一下子变这么聪明,实在是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薛宣平!”老八,“你就是赵毓身边的一条野狗!”

薛宣平也不恼,悠哉哉的来了一句,“那也比你强,你想当狗想了那么多年,不是也没当上吗?”

“你!!……”

“都给我闭嘴!”老大萧呈忽然高声呵斥一句,四周离开安静下来。

此时,萧呈抬头看了看儿子萧则,原本赵毓的意思不要让他儿子再触碰到西北道任何事情,既然萧则身上已经有了武将的官职,这自然是正道,那么就需要一心一意的走下去,这才是正途。

只是,……,目前这件事情,似乎也只有萧则去做才合适。

“萧则,你到兰叶巷,请赵毓过来一趟。”萧呈说,“我们西北道不怕赌,也不怕输,更不怕倾家荡产!这些都是虚的,只要人还在,弟兄们就能爬起来再来一场。只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是前面是一场输局,一个深沟,我还让弟兄们义无反顾的向下跳,这不合适。这西城关于银价涨跌的几百万两白银的赌局,赵毓他,……,需要给弟兄们一个交待。”

如今已经入夜,外面宵禁,等到了清晨,萧则去兰叶巷堵赵毓,却没见到他本人。

开门的是赵大爷,“萧大人,您进院。”

萧则到了院子,赵大妈给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又拿了一碟子新炸的果子,还有一小碟自己腌的咸菜。

他急了一夜,一口热豆浆喝下去,舒了一口气。

随后,就听见赵大爷说,“我们老爷不在。”

萧则不意外,他知道赵毓这个人行踪有些飘忽,并且狡兔几窟,所以见不到他似乎也应该,“这么一大早就出门了?”

赵大爷,“昨夜就没回来。”

萧则,“怎么?”

赵大爷,“连夜出城了。”

萧则再问,“可是老家冉庄那里有什么事?”

赵大爷,“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老爷二更天的时候回来过,留了话。这几天他不在雍京,要是有人过来找他,家里给备点吃喝,好好招待一下。”

“二更天?”萧则一愣,“赵叔没出什么事吧?”

“没呀。”赵大爷还仔细想了想。

昨儿夜里,天气还不错,月朗星稀的。

赵毓把门叩开之后也没进院子,就站在门外说了两句话,随后裹着披风下台阶翻身上马,顺着官道从雍京南门出城去了。

要说有什么不一般嘛,……,

好像只是这一次,赵毓身边的人似乎多了一些,一个一个的黑色劲装,胯|下一水儿的匈奴高头大马。

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萧则,“赵叔没生急病?”

赵大爷,“没呀,我们老爷虽然看起来弱了一些,其实身体底子还算不错,昨夜看上去脸色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也不像有急病的样子。”

萧则,“可是,二更天不是应该宵禁吗?犯夜的人,除非有重病,否则处罚严苛。”

雍京有宵禁令,又称为‘夜禁令’。

一更三点敲响暮鼓,雍京城不允许再有人在街上行走,一直到五更三点敲晨钟之后才解除宵禁。如果在夜禁期间有人在街上走动,罪名就是‘犯夜’,要被笞打五十下。

不过也有例外,重病请大夫,生孩子请稳婆,还有死丧之事可以法外容情。

赵大爷,“宵禁,……,唔,……,哦,……”

萧则,“……?”

卢沟桥永定河畔,这是码头,归属于宛平城,这里则是军营,再向南,就是直隶。

快马疾驰一夜,日出之前,赵毓下马,在此处稍微修整一下。

文湛也下马。

裴檀的人马需要一天的调配时间,他自己先送赵毓出来,等到裴檀的人过来,他再回雍京。

此时,文湛接过随侍的御林军兵士递过来的牛皮水袋,递给赵毓。

水袋三层牛皮,可以把水保持出雍京时候的温度,他等到赵毓喝了一口之后,拿过来,自己也慢慢的饮下余下的温水。

“卢沟晓月,这里是雍京八景之一。”

赵毓对文湛说着,手指向远方,永定河上架着卢沟桥,一弯一弯的桥洞,隐藏在黎明之前的薄雾当中。

“那边就是石碑林,凌烟阁上许多名臣都有墨宝。”

文湛随着赵毓的手指,仔细看了看,“景色倒是不错,可是也没有惊艳绝伦到如此地步。”

赵毓摇头,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点心,分了一半给文湛,“与景色无关。”

文湛拿过点心,是他爱吃的桃酥饼,“那与什么有关?”

赵毓,“那边是码头,从南边来的船都停在这里。那些名臣们大多是江南人,从南边过来,第一夜必然在这里靠岸,并且过一夜。一般来说,他们第一次来雍京就是来会试的,有着必等龙虎榜的雄心,也有着面对雍京的忐忑。文人嘛,一般这个时候就会诗兴大发,到处乱写。”

赵毓说着,手指中也捏着一块桃酥,向前方走了走,“文湛,你看,那边的石碑上刻着的就是名相李翮的《雍京赋》。他把雍京比作上林猎场,天子驭下,百官随侍,恢弘激昂。不过,其中也有自己的一颗匡扶社稷的野心,李翮认为他自己也是猎人,就在天子身边。”

赋,就雕刻在石碑上。

旁边有御林军的兵士举着马灯,照亮了一方文字。

“在此处的李翮不过是个白衣士子。”文湛也扫了一眼这副有名的《雍京赋》,依旧用词华美,“竟然也暗藏着这样的心思。”

赵毓却说,“这个野心嘛,……,凡是在雍京城混到有名有姓的人,肯定人手一份,至于那些说自己澹泊敬诚,宁静致远的大人们,如果不是混的无法实现自己的凌云志而聊以自我宽慰,就是以谎言掩盖自身;至于那些没有混到有名有姓的大人们,他们肯定也暗藏野心,不然在雍京城根本撑不下去。再说,人有鸿鹄之志是好事,眼前也许过的不如意,万一哪天活见了鬼,一下子发达了呢?”

他只知道这赋很有名,但是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如今当真让他静心看了一下,发现有一些字不太认得,这些都是四五百年前的旧篇章,文湛却认得。

皇帝给赵毓大致讲了讲,“当年在毓正宫的时候,首辅杜芟不墩馄恼拢邢附步夤肜茨忝挥凶14馓!

这么多年过去,文湛将曾经的政敌只称之为首辅杜泄俳子行彰疵挥衅渌魏吻樾鳌

赵毓最烦看这些似锦繁花的旧篇章,“我的肚子里面装的都是美酒美食,没地儿再装这些雄才伟略。”

闻言,文湛看了看他。

马灯下,皇帝的眼光如同迷雾中的雍京城,雉堞若隐若现,沟壑纵横。

赵毓连忙说,“当然,除了是酒囊饭袋之外呢,我的这个最重要的地方还装着您,陛下。”

“嗯。”

文湛点了点头,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笑,在暮秋的夜风中,却显出了初春杏花雨般的柔软与温和。

此时,赵毓的桃酥饼已经吃完,应该继续赶路了。

文湛又看了看《雍京赋》,他可以熟读这篇华美的赋,却永远无法体会这些名臣登龙虎榜之前的心情。

赵毓看了看他,“在想什么?”

文湛却微微摇头,“说不太清楚。”

赵毓说,“陛下,即使您天纵英才,也写不出《雍京赋》。”

这些白衣士子以后的名臣们,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在卢沟晓月是从下而上看着雍京,看着大正宫,看着天承殿,他们面前已经铺就了一条登天的梯。

文湛,一出生就是处在登天梯的彼端。

这些名臣们,一生所能达到的终点就是位极人臣。

文湛,则是他们终点之上的终点。

咫尺之遥,永远无法触及,甚至连心思都是禁止的,一旦有人露出一丝一毫的野心来触及文湛的帝座,那就是尸山血海的灾祸。

文湛笑着说,“写不出就写不出吧,我又不是文人,不用文章传世留名。”

赵毓,“可是,魏文帝曹丕曾经说过: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弟弟曹植的《洛神赋》流传于世,而谢灵运也曾经说过曹植,天下有才一石,曹子建(曹植)独占八斗。这样的盛名,可比曹丕建立曹魏政权,破羌胡,定九品中正制,止北方兵戈,恢复西域建制这些功绩要更为不朽哦。魏文帝和那些三国两晋时期的政治家们,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将山河破碎的乱世推后了几十年,还天下一点能够喘息的平静时刻,可是,这些都比不上曹丕、他老婆甄夫人,还有曹植之间若有似无的恋情更让人有兴趣。”

皇帝,就是这样。

能写一笔好字,绝对不能做王羲之;能画的一手好画,绝对不能做宋徽宗;能写的一手好诗词,绝对不能做南唐后主;一手好文章,一定要隐藏在当代名臣之后。

文湛自然知道,这是他的命。

那些写下名篇诗词歌赋的名臣们一样,他们也有命。

名臣无法到达登天梯的彼端。

文湛无法下来。

赵毓想了想,“不过,也许当年太|祖皇帝重兵压境的时候,会对雍京城有某些微妙的情绪?可惜,一样没有诗文流传下来。”

“不会。”文湛摇头。

这是血脉中的骄傲,追溯千年。

“大郑开国之前曾是诸侯,八百年的宗庙,写不出这些文人墨客的小文章。”

“并且,……”

文湛回望雍京。

如今的煌煌帝都,当年只是一片荒地。

“太|祖定天下于乱世,建雍京于荒滩,开创大郑一千二百年的基业,根本不用再将自己那点心思写在宣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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