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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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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们来冬泳。戴耘突然要崔浩出来,和他来游泳,崔浩骂着戴耘,说他找死,但还是出来了,他们需要释放,内心有太多的热和闷,却不知道往哪里释放。戴耘为什么选这里呢?你他妈的来找死?选这里?崔浩问。戴耘说不清,也许只是因为来这里不用花钱吧。

上海就是这样怪,什么都是公家的,地儿更是公家的。这个公家,又实在不好说,明明说好是大家的,却处处要收钱。比如,进公家的公园,要钱;住公家的房子,也要钱。崔浩的老地主祖父,被人打断了腿,就要死了,还要崔浩的父亲背着他在地里转,死了也不肯躺下,他要坐在地里,看着他的地。其实,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是“公家”的了,老地主死后连块躺的地都没有,他被崔浩的父亲种在了地里,像一棵树一样地坐着。地很重要么?崔浩没有死过,不理解一个要死的人的想法。但是,他记住了爷爷的话:“人活就是活块地!”

人真正的财富是土地--抢不走、砸不烂、用不坏,可以安身,可以立命,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没有地,你就没有财富,没有自由和尊严。在你的地上你才是主宰自己的君王,在别人的地上,你只是游魂和乞丐。你没有自己的地,就不可能拥有任何东西,自由和尊严是依附在土地上的,是只有土地才能带给你的东西。

这个时候上海学术界已经有些开放,崔浩、戴耘、白玉在大学里除了读正统的书,还读了不少非正统的书。他们对撒切尔在英国的改革已经有所耳闻,经济自由主义与“第三条道路”思潮对他们来说非常新鲜,人们对自己财产的爱护与关心胜过对别人财产的爱护与关心所造成经济发展的想法常常让他们激动,虽然,他们的生活贫穷而且卑微,内心却丰富着渴望和激情,尽管他们不知道这种渴望和激情的意义,也不知道可以释放到哪里。

崔浩看看戴耘,脱衣服,他把大衣脱下来,小心地挂在树枝上,接着脱下毛衣。

戴耘看看崔浩,也开始脱衣服。他上身穿得少,脱了棉花外套,就一件运动衣了。戴耘握拳,挥臂,做广播操里的扩展运动,用后脑勺看崔浩。崔浩脱了毛衣,脱外裤,脱了外裤,脱毛线裤,一会儿就穿着短裤光着脚站在了雪地上。戴耘下身穿得更少,只有条外裤,没有毛线裤,脱了就只剩短裤了,他瘦得像螳螂,看得见手脚,看不见身子。

崔浩看看戴耘,戴耘瑟缩着,iati缩得很小:“他妈的,看来你还是童男子,没做过吧?”说着,他看看远处,叹口气。

戴耘骂起来:“什么叫做过?我**过,叫做过吗?要不,你做过?”戴耘拿起雪往崔浩身上扔,“白玉那么漂亮,你们肯定做过?”

白玉脸红了,“呸!十三点,再胡说,推你下去!”他们大学同学,不过,崔浩追求进步,要入党,谈恋爱就得秘密,不能让辅导员知道,所以恋爱,大学时代一直是秘密的,至于那回事儿,就更是不敢想了,出事儿,是要开除的。毕业到了丝绸厂,上班了,还是不敢想,没房子啊,哪儿能想那事儿?

崔浩从断桥上下水,向河心孤岛游去,戴耘跟着下水,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缓缓地在结了冰的湖面上移动。白玉在岸上看着,看两个年轻人光着身子,在大雪中,在冰冷的水里,用渴望和激情迎风击水,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果他们注定要这样生活一辈子,是这个世界有问题,还是他们的失败?

戴耘上了湖心岛,在雪地上打滚,嘴里嗷嗷地叫,“你他妈的要是和白玉做过,死也值得了!”崔浩也上了岛,他没有打滚,只是在雪地上蹦。天太冷了,一会儿,戴耘的肩膀上就结了霜,上岸时的热气不见了,这个时候,崔浩才发现,戴耘不是在叫,是在号啕,他在哭,在雪地上哭。突然,戴耘一头向冰面扎去,崔浩听到了冰面被撞裂的声音,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戴耘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本能让他跳起来,扑进水里,一把拉了戴耘起来,他用手狠狠地抽戴耘的脸,他想把戴耘身上的暖气拍回来。“你他妈的是寻死啊?”崔浩的拍打起了作用,戴耘抹了泪,缓过神来,“我老娘躺在床上要死了!她肚子里长瘤,肚子胀得像锅盖那么大!”

崔浩一边拍一边回话:“总能治吧!想办法啊!”

这个时候崔浩看见远处的水面上,有袅袅的热气冒出来,为什么呢?是自己看错了吗?不会,他的眼力很好,不会看错,下面有地热。他又想,这是块风水宝地。他接着想,哪天他有钱或者有权了,一定来这里挖一把,说不定一锹下去,掏出一摞宝贝,尤其是水塘北面那块儿!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0年后,会真的买下这片地,并且在这片地上盖满房子,他把灵石浜填掉了。而那些房子给他挣了多少钱,他一直没弄清楚。

水面上戴耘正一耸一耸地往回游,他打着颤,失真的声音在水面上漂,凄厉得■人:“做手术要5000块,我哪儿弄去?”

崔浩是会计,脑子转得快,5000?他7年半的工资,他们单位所有人整整1个月工资!他们两个人,合起来,把自己卖掉,也不值5000。

崔浩喊道:“你不是有个远房亲戚,在北京做将军吗?能不能问问他?说不定他有?”

戴耘:“我怎么去?我连去北京的钱都没有!”

崔浩知道,戴耘有点钱就给老娘治病。医生一会儿说是胃病,一会儿说是肝病,一会儿说是肿瘤,老是吃不准。吃药不少,钱花得更是不少。能借的钱也都借过了,他身上真的是一分钱都没了,他差不多欠了所有人的钱,“我没钱了。我有劳保,我没病。我娘没有劳保,她只能等死!”戴耘转过身来,眼睛通红,“有时候,我时常想,她为什么不去自杀。”

“可她是养你出来上学的人啊!”崔浩道。

“我有什么办法?我到哪儿弄去?”戴耘颤抖着。

邓超群是来找戴耘要钱的,他找不到戴耘,先找了玉箫燕,玉箫燕带他把戴耘堵在了崔浩的宿舍里:“戴耘,崔浩躲我,你不会躲我吧?”当年他们四个人在老家弼村的时候,是中学同学,但是,那年毕业,崔浩、戴耘考上华东政法,到上海上了大学,邓超群和玉箫燕没有考上,留在了乡下。崔浩、戴耘大学毕业之后成了上海的“城里人”,有了国家户口、干部身份,崔浩成了一个会计,而戴耘则成了一个教师,邓超群、玉箫燕落榜了,他们只能留在农村,做“乡下人”。现在,他们之间这种身份的差别正在影响着他们少年时代的友谊,尽管他们都假装没有这种鸿沟,假装他们还是当初的他们。但是,显然当初的气氛是没有了。

戴耘和崔浩两个横躺在崔浩的床上,白玉用电炉给他们烧了两杯姜茶,一边一个凳子放着,但是两个人谁也不喝。崔浩心里在想怎么帮戴耘,但他不能说出来,他知道说出来,戴耘一定不让,白玉更不会让他铤而走险。但他决定了,士为知己者死。当初读书的时候,同学中没有看得起他崔浩的,唯有戴耘,一直不离不弃,没有戴耘这个好朋友,他也上不了大学,他早就离开学校了。白玉呢?白玉怎么办?白玉那么漂亮的女人,又是大学生,应该有更好的前途,不应该跟着他崔浩!

邓超群说:“你娘看来是不行了!你还是要回去一趟,她老人家要看看你!”

戴耘看看崔浩,崔浩没反应,戴耘道:“我不回去,我回去有什么用?”

崔浩起身,戴耘却不动,邓超群要戴耘同他一起回弼村,“你娘要死了,你不回去?”

白玉说:“先吃饭吧?”白玉知道,邓超群肯定还没吃饭。

戴耘侧身睡进了床里,他说:“我要睡觉,你们去吃吧!”

邓超群提高了嗓门:“你放心,我不吃你的饭,我饭钱还有!”

崔浩拉了邓超群、玉箫燕,“让他睡吧!”

四个人出来,到大宁路的阿毛面馆吃了面条,每个人二毛五一碗的阳春面,大家吃得不咸不淡的。因为厂里的谣言,崔浩和玉箫燕也说不上什么话,白玉本来不相信什么谣言,但是,谣言就是那样,你越是觉得它没有,它就越是有,现在连白玉也觉得不知道怎么处理她和玉箫燕的关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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