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蓝橙离开很久，草地上还是一片寂静。
蒙蒂亚勒一动不动地跪着，垂头丧气的，一副随时都会咬舌自尽的样子。周围的气氛无比沉重，临生偷偷看着他略显红肿的双眼，感到无可奈何。
黑暗面果然是黑暗面，这小子完全就是一个任性的小恶魔。他飞扬跋扈却又非常脆弱，就像骄纵的小孩子似的，稍微受一点挫折就哇哇大哭，意志消沉。
他以前的人生到底过得有多一帆风顺啊？真让人嫉妒！
“临生……”这时，蒙蒂亚勒轻轻地开了口，“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呃……这叫我怎么回答呢……”临生搔搔头，“虽然，我本人跟你无冤无仇，但是你对奥洛芙蕾造成了这么大的破坏。说你不差劲，我自己也不信啊。”
“是吗，”蒙蒂亚勒凄然一笑，“大家……果然都觉得那个世界的毁灭，是我一手造成的。”
“难道不是吗？”临生反问。
“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啊……”蒙蒂亚勒低下头，双手用力揪住了草皮，“那个时候，大家在伊斯佩里亚都过着幸福的生活，比乱世的时候要幸福得多。我发现比起战斗，我还是更想看到大家的笑脸，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每一个人都开心，怎样才能……不去伤害任何一个人……”
“所以，你就变得懦弱迟疑了？”
“不是的，我只是……失去了以前在战场上的那种斗志，就像赛颂说得那样，我变成了你……”
“你变成了我？意思是说我是个废物吗？”临生一头黑线。
“不，我是说，我变成了我曾经想要保护的人。临生，像你这样的人就是我和赛颂所要保护的对象，你没有很远大的梦想，只是怀着一颗善良的心想要度过平凡的一生，而我们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你这样的人而战，让你能永远幸福地生活着。可是，看着我的国民们安居乐业的样子，我开始羡慕了，我失去了保护他们的意愿，而是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想远离战火和阴谋跟大家一起快乐欢笑，但是我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去到大家中间……”
临生沉默着，他似乎明白了。
据说有些年轻时恶贯满盈的坏蛋，老了以后会变得很慈祥，会跟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可能还会做点什么来补偿以前犯下的罪孽。
大概蒙蒂亚勒也一样吧。
是伊斯佩里亚的和平繁荣感化了他的内心，他变了，却不知道怎样面对这种变化。
“其实，当年我变懦弱的时候，是暂时陷入了光失衡的状态，可惜连我自己都没发现这件事，”这时，蒙蒂亚勒又说，“在那个时候，你生命之光的灵魂就已经在我的身体里扎下了根，这就是多年之后，你如今会站在这里的原因。”
“所以我的存在，也是因为你内心的变化？”
“是的，是我导致了你的诞生，是我害你遇到这一大堆麻烦事。一切都是我的错，看来，我果然还是不该继续活在世界上。”蒙蒂亚勒说着，又露出了郁郁寡欢的表情。
“别这么说啦，”临生连忙安慰，“你别想不开，你死了我也会死的！你又不是故意要搞破坏，而且就算你真的罪孽深重，死亡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啊！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你看我的人生这么失败，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失败啊……”，蒙蒂亚勒轻声重复，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突然抬起头看着临生，“那么，临生想不想要一个成功的人生？”
“嗯？”
“临生，想当皇帝吗？”
“啊？！”临生张大了嘴，顺便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蒙蒂亚勒却突然兴奋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
“就这么说定了吧！既然我已经没资格了，你就来代替我成为奥洛芙蕾的新统治者吧！这样的话，我能为你所受的伤害做一点补偿，也能向大家证明温柔善良的人也可以成为优秀的君主！”
“这叫什么补偿啊……”
“别客气！不用担心的，你的生命之光能让奥洛芙蕾恢复曾经的美丽，你当皇帝的话，赛颂一定没意见，他会帮你的！”
“谁跟你客气了，是你脑子进水了吧……”临生一头黑线，“我是马上就要回到平凡世界的普通人，才没你这么无聊的野心。而且学长恢复记忆以后，超级讨厌跟你长得一样的我吧？他最近一直躲着我，而且刚才说了好久的话都没看我一眼！”
“那是他怕露馅。”
“露馅？露什么馅？”
“他是怕被你发现，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蒙蒂亚勒认真地说，“在弱者面前示弱，对他来说是很丢脸的事。”
“咦咦咦咦？你说什么？！”临生大惊。
“你大概感觉不到吧，赛颂身上的精神力量已经相当虚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像他那种长生不老的怪物，是靠咒文力量和圣冠的双重支持才能获得无限的寿命，当年取走水之圣冠的时候我计算过，只要赛颂老老实实地做普通人，不再涉及战斗，就能自然衰老，平静地过完一生。但是，我没想到他失去了记忆居然还这么凶残，他为了学院天天加班加点，身体怎么会受得了，寿命当然也会大量缩短啦！”
“那他这么喜欢吃甜食，也是因为……？”
“当然是因为体能的不正常消耗，需要摄取大量糖类来补充啦。不然的话，他肯定没撑到我复活就会过劳死了！”
“原来如此！……但是你用这么调侃的语气讨论部下的生死算怎么回事！太人渣啦！”
“胡扯！我才不人渣，就是因为当初考虑到将来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我才没把赛颂的圣冠和记忆直接毁掉！别担心啦，静风会负责治疗他，只要休养一阵他又会生龙活虎的！……所以，怎么样？临生来当皇帝建立新的国家继续实现我的梦想吧，让赛颂醒来之后给他一个惊喜！”
蒙蒂亚勒说着突然又兴奋起来，还爬动着凑近临生。
临生起了一身的鸡皮，连连后退：“抱、抱歉啊，我对学长的感情真的没有你这么深，没兴趣也没理由给他惊喜啦……”
瞬间，蒙蒂亚勒眼神一冷：“什么？臭小鬼，你居然敢不听我的话？真是给你脸不要脸！”
临生一愣，还没来得及逃走，就看见蒙蒂亚勒突然愤怒地跳起来，扬手就变出大镰刀朝他一挥！
一道冷风掠过，他刚刚才修好的衣服，又被扯裂了……
“哇呀呀呀呀！”吓得魂飞魄散，临生连滚带爬转身就逃。是说这小子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喜怒无常真心受不了啊！他认输了……他承认蒙蒂亚勒果然是皇帝出身！喜怒无常，高兴就赏赐、不高兴就杀人，不正是自古以来暴君们的真实写照吗？对了，这些暴君总是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难怪蒙蒂亚勒也……
四圣冠，辛苦你们了！蓝橙学长，你真不容易！
不忍心自己被学长救回来的小命再次丢掉，临生无奈展开反击。他扬手聚集起光点幻化出光之镰，“锵”的一声对上了蒙蒂亚勒的暗之镰。
一瞬间，白雾弥漫的草地上刀光剑影，间或还传来蒙蒂亚勒的狂笑声，以及临生的惨叫声……
***
在临生的房间外面，蓝橙倚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从临生的精神世界脱离之后，他就离开了房间。而大家也都知趣地避开了他，让他不被人看见自己此时狼狈的样子。
视线，已经模糊不清，连站立都十分艰难。身体极度虚弱，如果无法取回水之圣冠，他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在等待被送回学院治疗的短暂时间里，他微微地困惑着——他，是不是做错了？落到今天的下场，是不是他自作自受？心中的梦想对他来说太沉重了吗？难道他一开始，就不应该走上这条艰难的道路？
这时，脚边浮现出一个蓝色的光圈。这是澜世拓展了TTS系统的功能，跨越两界为他特别开启的传送阵。要好好地走进去似乎也不可能了，蓝橙离开墙壁，失去依靠的身体慢慢倒向了光环里……
下一秒，光环连带他的身体，一起消失了。
这时，临生的房间，悄悄被开了一条缝。
静风微微眯起的眼睛，正在从里面偷看。窥视着光环消失的方向，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啊……真是愚蠢……”
“……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为自己的幸福考虑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