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陆过去这年送到温的东西, 温百户夫妻俩点都没留,全给温蕙带过来了。但即便这样,温蕙也就只有二十八抬的嫁妆, 许多箱子也不是全满的。
温尽力了, 便是温松的婚事也是简办的, 想尽量给温蕙挤出钱来。
因为媳妇进门以后可以好好对她,找机会补偿她。女嫁出去,里不能给她足够体的嫁妆, 去了旁人被轻视了、受气了, 娘也无能为力。尤其温蕙嫁得远。
但即便这样, 温蕙的嫁妆是简薄。
这也是为什么陆个媳妇子也敢轻视她的缘故。她的嫁妆从船上抬下来,精明的媳妇子便悄悄在心里撇嘴了。
只当初,陆夫人便慷慨表示, 喜帐喜被这大件绣品都不必温出,她这边全包了。她果然没有食言。但温给添的又远不止这。
温柏同陆父子吃过接风宴,便被引去看添妆。
温柏、温松兄弟俩是眼睁睁看只又只的箱笼抬进去和温准备的嫁妆堆在了起。那箱子都沉甸甸的。
温柏待想说什么话,陆大人只笑吟吟摆手:“都是人,说这作甚。”
未来的妹夫只抿唇微笑。
温柏原觉得这妹夫太瘦弱了,现在却是怎么看怎么好。
陆的仆妇送上了醒酒汤,温柏喝完, 从怀里摸出张单子给温蕙:“你自己看看。”
温蕙在烛光下看了, 惊道:“这么多吗?”
“要不我干嘛说陆厚道呢。硬是给你添到了十二抬!”为淘气的妹妹收拾了多年的烂摊子的苦逼哥哥欣慰道, “你呀, 掉到福窝里了。”
银线心痒, 低声问:“能去看看吗?”
其实大都心痒,温蕙也心痒。温柏哥俩喝了酒,又兴奋, 人也有点飘,当即便想带她们去看。
刘富的却说:“陆的人可在呢,让人觉得咱的人眼皮子浅。”
到底年纪大的人老成,句话把几个人的蠢蠢欲动都摁住了。
“明天!”温柏忙道,“明天再看。刚刚我看过了,就落锁了,今天要看,动静太大。”
温柏又道:“跟嘉言说好了,明日里他带我在江州府处走走。”
温蕙“啊”声:“那我呢?”
“你?”温松咕咕坏笑,“你老老实实在这等嫁人。”
温蕙睁大眼睛:“十天都关在这院子里吗?”
“不然呢?”温柏也好笑,反问,“你见过谁待嫁的新娘子到处乱跑?死心吧你,这么看我,看也没用!”
温蕙垂头丧气的。
温柏笑道:“傻子,以后你就住在江州,想什么时候出来看看,叫嘉言带你出来转就是了。”
温蕙想也是,又高兴起来:“不用他带,他不是要去院读吗,我自己出来玩就是了。”
在青州,武风昌盛,女子出门不是什么大事。特是那拳脚功夫厉害的女子,想出门就出门了。
银线和刘富的也没觉得有啥。
只落落在屋子角,忽然声音细细说:“怕是没那么容易。”
大静下来,都转头看她。
落落道:“这等人,姑娘、媳妇轻易不随便出门的。若要出门,安排车马,出入门房,都要对牌才行。想出门,得主持中馈的人肯给对牌。当然了,姑娘要是自己就是主持中馈的……”
但温蕙都没及笄呢。陆也早就表明意,早早抬她进来便是便是怕她许多事不懂,想早早带在身边教导。
温蕙怔道:“这么麻烦的吗?”
温柏犹豫下,道:“那要不然,你看看,急到处玩,看看陆的规矩再说。”
他生怕温蕙不懂事,道:“有的规矩。你看你嫂子,原在里也有许多习惯与咱不同的,进门之后,也都跟咱的规矩走。”
落落心道,你个乡下百户,哪有什么“规矩”可言。便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温松也道:“那什么,你任性子瞎来,以后,毕竟不是在里了。”他话说得小心翼翼,唯恐温蕙耍脾气。
温蕙无语:“你那是啥眼神看我?”
她微微叹,扯起嘴角:“瞎操心了,我晓事的。以后,跟从再不样了,我不会给爹娘丢脸的,你们都放心好了。”
温柏没想到这傻妹妹也有这样懂事的天,想以后她就是人的人了,再不能由性子撒娇淘气,心里不由得酸,安慰她道:“我想也没那么悬乎,陆大人可和气了,嘉言是个周到贴心的人,你有什么事,跟人好好说便是。”
刘富的心想,这话说得,偏把最关键的人漏了。只现在未嫁嫁的姑娘正担忧以后,她也不说这话出来再给她添压力,只闭上了嘴。
温柏却瞧了瞧落落。他道落落是温夫人幸运从贺夫人手里得来的,是个出身好,读过的伶俐人。
他道:“落落看年纪小,可懂得多。以后你有事多问问她。她要是做得不对,你也多提醒她。”
后句却是扭头对落落说的。落落便站起来福个身:“是。”
这晚便歇了。第二日用过早饭,仆妇便来禀报:“乔妈妈来了。”
温蕙忙请进来。
乔妈妈笑眯眯问:“昨晚可睡得习惯?”
温蕙老实道:“挺好的,就是被子太轻了,好像没盖样,怪怪的。”
乔妈妈失笑,说:“是丝绵的,这丝绵不是本的,是我们余杭的。”
“我听说过余杭丝绵,没想到这么轻,云朵似的。”温蕙说,“我们在盖的都是棉花的,冬被床要七斤重,春秋的薄,也要斤重。压在身上沉沉的,才觉得踏实。”
她目光坦然,落落大方,并不因自己没用过丝绵而羞惭。
乔妈妈年纪大了,见过许多人。因她是陆夫人跟第人,府里太多人在她用心。温蕙的坦率简单,便让她格外喜欢。
两人又就这个话题,说了穿衣裳薄厚和南北天气的差异,乔妈妈才转入正题。
她道:“这天,姑娘待嫁,不宜走动见人。怕姑娘太闷,夫人谴我来与姑娘说说话,姑娘若想道什么,也可问我。”
温蕙只是生长在乡下,见识少,不是傻。听了乔妈妈这话,便欠身:“我什么都不懂呢,问都不道从哪里问起,妈妈若不嫌我烦,都请跟我说说吧。”
乔妈妈心下暗暗点头,笑道:“那我便从咱们余杭陆说起……”
温蕙认真听。
温柏兄弟俩待到日头西斜了才回来,玩得十分尽兴。只当妹妹的在房子里憋了天,他们当哥的也不好表现得太开心的样子,温柏装模作样说:“应酬了天,累死了。去给你婆婆请了安,又跟嘉言见了人,跑了不少方……”
温松到底有心虚,咳了声,问:“你今天都干啥了?可觉得闷?”
“可以。乔妈妈说这天都会来陪我。今天给我讲了许多余杭陆的事,了不得,出过九位进士,出过三品大员。”温蕙道。
“陆当然了不得,香世嘛。”温柏在榻上坐下,屁股扭了扭——他们坐惯了炕的人,总不太习惯这榻。抬眼看了眼自妹子,问:“你不高兴?”
温蕙托下巴:“今天讲了天陆的祖宗和陆在余杭的各支。明天乔妈妈会过来跟我细说说陆府的规矩。这天就都这样了。”
温松道:“这不是挺好的嘛,提跟你说了,省得你进了门两眼抹黑的。”
温蕙叹口气。
温柏问:“到底咋啦?是那乔妈妈态度不好吗?她是不是见你年纪小,欺负你啦?”
“没有。乔妈妈可好啦。”温蕙说。乔妈妈对她有善意,这是能感觉得到的。
“那你咋不开心?”哥哥们不明白。
这两天所见,陆实是不错的。如今看陆夫人身边的体婆子对温蕙也好,就更让人放心了,怎妮子不开心起来了?
“哥。”温蕙说,“落落大约是说中了,我以后可能不是想出门玩就能出门玩了。”
“废话,谁姑娘做了媳妇能想去玩就去玩了?你看你嫂子,她从多喜欢打猎啊,你小的时候,咱们起去打猎,都是她带你骑马。你看她从进了咱门,可有那个时间?倒是娘轻松了多,反而能跟爹出去跑个马。”温柏说,有点心疼自己媳妇了。
但杨氏是长媳,温夫人器重她,她进门不久,温夫人就把中馈全交给她了。
杨氏也因此在里说话有分量,下人们没有敢驳她的。
杨氏自己并没有因为不能如少女时代那么自由自在不开心,她娘更是十分得意,觉得自女有体。
“是不太样,哥。”温蕙道,“陆的规矩跟咱们真的不样。”
乔妈妈人好,对温蕙也好。但温蕙也从乔妈妈身上清晰感受到,陆和温的差距。
她隐隐感觉到,未来的生活,会有天翻覆的变化。
温柏偷瞧她。才天呢,下子好像就又长大了似的,懂事了似的。
当哥的有点心酸,摸摸怀里,掏出包东西丢在几上:“喏,陆嘉言给你的。”
温蕙:“……啥?”
温松笑道:“孙记的茶饼。”
温蕙奇道:“给我茶饼做什么?我今天吃过茶饼了。”
茶饼是江州特产,今天和昨日上的点心里都有茶饼,温蕙已经吃过了。
温柏温松同时觉得他们妹子有点傻,都没有他们的媳妇当年灵醒。
“那当然是因为,你吃的是这客栈的厨房自己做的。”温松嘲笑道,“而孙记的,是全江州最好的茶饼,要从早上笼屉便开始排队,才能买得到。”
温蕙眨眨眼,忽明白过来,那粉红色便从脖根开始,迅速蔓延晕开。
行,哥哥们想,没傻到底。陆嘉言这份心,没白托付。
温柏道:“去看看陆给你的添妆吗?”
温蕙强撑发烧的脸道:“不是陆给帮看呢吗?合适吗?”
温柏道:“昨个是我们俩都喝了酒,又太晚,陆人才帮看,今天早就把钥匙给我了,现在刘富和他俩子给看呢。你想看我便带你去看看,你心里也有数。”
银线激动起来:“想看,想看!”
温蕙其实也想看,可她想起乔妈妈沉稳的气度和陆仆妇的进退有度,压下了好奇,道:“你带银线和刘妈妈去看看吧,清点下,让她们俩心里有数。”
温柏惊奇了:“你不去?”什么时候,他这妹妹这么能沉得住气了?
温蕙放低了声音,道:“陆留的人在看呢,我不好乱跑。”
那么淘气,连大铁锁也锁不住的小妹妹,如今道为了不让人觉得“不好看”,规规矩矩自己关在屋子里。
温柏的鼻子酸,心底刹那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