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差不多半个世纪过去了,先王已经离世,凯瑟琳女王陛下接掌了王国。虽然这座城市里面旧王宫还在被留下来的王室仆役们精心地维护着,但是迁都之后,先王只回来过几次,而已经登基十七年的女王陛下,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任由王宫和整座城市被时光所侵蚀。
这里的这些屋子,正是当时扩建工程所拆剩下来的残余。
能够在离王宫不远的街区居住,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所以屋子都普遍不小,然而在经过了拆建之后,原本各处的围墙都被打开了,到处都是樯倾楫摧的残迹,这些徒有其名的屋子环绕的是杂草之间的乱石堆,一路连接到了王宫的旧花园,老殿那边一望无际的铺路用的石块,和拆下来的瓦砾堆满了整个地面。
旧主人们要么被迁走,要么就自己主动搬到了新都去,于是这片残迹再也无人照管,任由它们被日晒雨淋,荒凉黝暗的老屋子中间,只有长街和死胡同,极少有人路过于此,只有寒风在这里穿行而过呼啸扫荡,整片区域似乎比别的地方更加冷郁几分,而在远处,已经被北风吹黑的旧王宫高大的宫殿和钟楼,更在这里投下了永久的阴影,罩住了周边的一切。阴暗、静寂、冰冷的空气,把那些旧屋变成了地下坟场,变成了活人的墓穴,无声但又哀伤地倾诉着整个城市衰落的悲歌。
是的,在王室和政府搬走之后,这座城市已经失去了旧日的最大活力,王宫的庆典也只留存在最老的那批居民脑海里面,而这批居民已经迁走了接近一半,剩下的人也只是在这座城市里面平静而又麻木地活着,眼看着它一点点淡去往日的荣光,整个城市只是死气沉沉地活着而已。
夏露在凉风的悲歌当中,一步步地走入到了这片街巷里面。
而这时候,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存在了。她来到了其中的一间三层楼的大宅子面前,然后推开了早已经徒有虚名的铁栅栏门,穿过了布满了荒草的前庭,再推开了房子虚掩的门,进入到了房子里面。
虽说是房子,但是这里面也已经是一片残迹,到处都积满了灰,有些地方还密布着蜘蛛网,到处都在漏风,阴湿的寒气使得里面也没比外面温暖,各处的窗户都已经破碎,玻璃的碎片四散,种种迹象表明,这座房子在被主人废弃了之后,再也没有什么人过来光顾。
不过即使如此,也能从房子的面积和布局、以及一些残留下来的破旧家具看得出来,这幢房子的旧主人应该拥有不错的地位和收入。
夏露依旧轻松自如地在房子里面穿行着,她走过几处房间,然后干脆直接走上了坑坑洼洼的楼梯,然后在二楼的走廊上穿行而过,最后停留在了其中一个房间里面。
从房间的布置上来看,也许过去是女主人的居所,不过现在也变成了残迹的一部分——壁上糊着已经凋落的绸纱,地上的羊毛地毯也已经脱了线,铺着丝绒罩的壁炉架上,摆着几个已经破破烂烂的碗碟,在壁炉的旁边有一个已经干瘪了的米黄色沙发,而在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大床,虽然上面丝绒都已经破烂脱线,而且变了颜色,不过倒也能够看出原本的精雕细刻。
夏露放下了自己的手中的箱子,然后直接做到了床上,吱呀吱呀的凄惨声音让人听了未免不爽,床上本来积满了灰尘,一等她坐上来就四处扑腾,然而这却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观察了周边的环境,然后微微眯上了眼睛。
此时,天色已经慢慢变暗了,原本就十分阴沉的气氛变得更加阴森晦暗,然而出奇的是,附近的静谧却慢慢地被打破了,周围出现了各种响动,还有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天色越黑这声音越是繁杂,犹如是一群死物在黑夜当中复生一样。
而这也是这一片地方的废旧房屋里面无人居住的主要原因——在迁都之后,因为米斯特市的警力和预算都十分不足,所以很多区域的治安管理无可避免地被削弱了,而这片废弃的区域就很快沦为了法外之地,成了一些作奸犯科的人私下的乐园。
经常,甚至还有不少流行的都市传说,言之凿凿地声称有人失踪在了里面。这些或恐怖或荒诞的都市故事流传开来,让这一片地区更加成为了生人勿近的地带,也更加得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们的喜爱。
黑暗当中,这些刻意压抑着的声音带来了一种莫名的恐怖,让人更加心里发寒。
然而,夏露却似乎毫无所觉,她一直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借助着墙上的窟洞和破烂的窗洞,清凉而又模糊的月光洒落在了地上,也让远处的钟楼和圣堂的阴影摇曳生姿,编织出了各种奇怪的形状。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当中,楼下的门突然发出了沉闷嘶哑的响声,然后轻轻的脚步声在房子的厅堂当中回荡,又传递到了她的耳中。
脚步声十分沉稳,而且步伐很有节奏,能够听出主人的身躯蕴含着十足的精力,以及笃定的心态。
夏露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然后轻轻地敲了床头的木制栏杆。
沉闷的轻响犹如是在黑暗当中点亮的灯塔,很快就吸引到了来者的全部注意力。
对方走上了楼梯,然后沿着走廊绕了过来。
接着,轻轻地敲了敲门之后,他直接就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留着栗色短发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不过并不壮硕。他的脸型狭长,面色苍白,他的举止温和,似乎受过良好的教养,灰色的眼睛似乎能够看穿一切。
他穿着一身灰蓝色的礼服,袖口的扣子也在微光当中闪闪发亮,这华服似乎和这里的环境完全不搭调,但是又和他本人却莫名协调。
看到对面居然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妙龄女子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然后平静地向她走了过来,紧紧地盯着她。
直到夏露从怀中拿出了那枚代表身份的金属牌之后,他的目光才放松了下来,然后恭敬地向夏露行了个礼。
“我叫普洛斯-亚洛,美丽的小姐,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职务所系,我就不向您透露姓名了,非常抱歉,先生。”夏露微笑着回答,“让您在百忙之中来到这种地方,真是麻烦您了。”
“能够为女王陛下服务,这是我最大的荣幸。”普洛斯马上挺直了腰。
这位普洛斯-亚洛是旧王宫的官员,他们一家世世代代已经在这里任职几代人了。在过去的那个辉煌年代,王宫的宫廷官员和卫队的军官们都曾经极受尊重,而在王国迁都之后,一部分人被留了下来,担任旧王宫的维护和米斯特城的警卫工作,而从此就默默无闻,成为了一群被王国政府遗忘的人。
作为家族当中的长子,普洛斯在成年之后也来到了旧王宫当中,成为了一位官员,专门负责维护旧王宫的宫殿和其他设施,而且因为年轻和聪明,他颇得上司的器重。不过,因为既非首都也非边境,整个旧都的官员们,甚至守卫部队都已经和其他普通地方官员一样,成为了升迁序列上末尾的存在,他在王国官员体系内部的前途也只能说黯淡。
在这种前途黯淡的气氛下,同僚们都士气低落,整天无所事事、酗酒赌博寻衅滋事之人比比皆是,然而普洛斯却并没有和他们一样纸醉金迷,依旧以严格的标准约束着自己,倒也没有辜负上司和父母的期待。
就在前天,他得到了来自上司的一道秘密命令,从雷昂将会过来一位禁卫署特别勤务处的人,希望他能够全力配合对方的行动。
禁卫署是负责王室保卫工作的机构,十分机要,而特别勤务处则是其中一个十分神秘的机构,一直负责许多秘密事件的处理,堪称是王家最为可靠的走卒。虽然里面的人级别不高,但是因为工作如此特殊,所以权力和影响力不可忽视,尤其是他们经常奉王命执行公务的时候,那更是威名赫赫,因而普洛斯也不敢怠慢,准时按照要求来到了这里来觐见这位王家禁卫。
虽然对方看上去只是一个娇弱女子,似乎不太可靠,但是他也知道,能够在这个部门当中任职的人,肯定是不能单从外表上来判断的,再加上他家之前世代也是宫廷官员,自然也能够从祖辈那里听到不少有关于这个机构的传言,所以愈发不敢怠慢。
在最初的寒暄之后,普洛斯又看了看周边破败的样子,清冷的月光配上周围若有若无的声音,愈发显得诡异。
“您何必在这里落脚呢?”他忍不住说了,“您想要保密,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个地方实在不应该是您这样的人落脚的地方,我可以在王宫里面为您安排一间房间……”
“您要不要来一点呢?”就在这时,年轻人的话突然被打断了。
“嗯?”普洛斯有些奇怪,然后惊疑地看着对方向自己伸过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