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周日,陆文忠又要去图书馆,这次,他手里拎得是两瓶北京产的红星二锅头,60度。
大原市图书馆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型建筑,修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已经显得有些落伍。不过,那粗壮的门柱,衬托着高大的木头门,看着还是很气派。虽然是星期天,图书馆门前却很是冷清,称得上门可罗雀。没办法,现在想钱的人多,想书的人少,能把星期天用来读书的人少之又少。
进到图书馆,陆文忠直上二楼。穿过一排排的书架,便能看到东北角用铝合金隔断封出来的一间小屋。小屋里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穿一身蓝色中山装,头发花白,鼻梁上架一副黑塑料腿的眼镜,其中一条腿坏啦,用白胶布缠着。老头的中山装有年头了,洗的已经发白,但他似乎很爱惜,两只胳膊上要带袖套保护。此时,老头正低头看书,看得专心致志。
古董级的打扮,古董级的行头,古董级的人物。
“老怪头,我来啦。”陆文忠隔着老远就喊道。
“小子,很准时。今天带的是什么酒?”老头不抬头,仅是眼珠子上翻,从眼镜片的缝隙中打量陆文忠。
“红星二锅头。”陆文忠把酒瓶子往前一递,说道。
老头把书一搁,一把抄过酒瓶,放在鼻子前使劲嗅了几下,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是红星二锅头,小子,不笨,没有买假货。”老怪头说完,又恋恋不舍地在酒瓶子上嗅了几下。
“老土了吧,这种档次的酒,别人只有拿它作假的份,谁会做它的假?才十几块钱一瓶,你让作假的人饿死呀?”陆文忠嘲弄地说道。
“你懂个屁!便宜就没好货?北京的二锅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是酒中的草头王,不玩噱头,大刀阔斧,烈而不冲。看不起它的人,是不懂酒。”老怪头有些急眼,大声骂道。
“好啦,算我无知。说说,它为啥叫二锅头?叫一锅头听着岂不响亮?”陆文忠有意逗弄老头,顺势将了一军,问道。
“想听吗?”老怪头斜着眼睛看他,问道。
“想听。”陆文忠答道。
“想听我偏不讲,自己查书去。”老头拽上啦,挥挥手赶人。
“书上有讲的吗?哪一本书上有?”陆文忠反问道。
“外面第十六排书架,第二层中间位置,书名叫《中国酒文化》,商务出版社出的,里面第九章讲得就是二锅头,写的很详细,自己看去。”老头说道。
老怪头对图书馆熟悉得就如同熟悉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偌大的图书馆,什么书在什么位置,具体到几号书架第几层,在中间还是在两边,他百分之百能够说出来。他能够被返聘,这大概是一个理由吧。
陆文忠果然起身,不过却没有去找书,而是找了两只玻璃杯,是喝茶的那种玻璃杯,起开一个酒瓶,“咚咚咚”把杯子都到满了。
“我可不上当,出去找书,回来的时候,你一个人把酒喝光,我喝什么?再说,有人能讲,我何必自己看书?我傻啊?”陆文忠开心地笑着,说道。
浓烈的酒香味,勾得老怪头不可自制,他手一伸,就要夺酒杯。陆文忠一闪,躲开,自己先美美地喝上一口,然后问道:
“你讲不讲?”
“讲,讲!不过,总得让我先润润喉吧?”
接过陆文忠递来的酒杯,老怪头“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他的酒量确实惊人。
“痛快!再倒上。”他用手一抹嘴,说道。
陆文忠再倒满,这次,老怪头只喝了一口,便开讲啦。
两个人之间,这种斗嘴情形经常出现,似乎成了他们的下酒小菜。陆文忠自从认识老怪头后,到图书馆除了看书,便是和老怪头喝酒,然后听老怪头讲书。听讲书可比看书生动的多。
“北京酿制白酒的历史,从金朝在此定都便开始啦。清朝中期的时候,一些烧酒作坊对原来的酿酒工艺进行改造,自此,称作二锅头的酒便出现了。”
“你还是没有说清楚为何它称作二锅头。”陆文忠也喝了一口酒,说道。
“急什么?这要从酿制烧酒的工艺说起。做烧酒的原料一般是小麦、高粱,还得用些辅料,米糠、麦麸什么的。把这些原料粉碎后,加水蒸煮,再加入酵母,入窑发酵,一般五天出窑,上蒸锅,烧出酒来,这就是第一锅,也叫一锅头。”老头摇头晃脑地说道,说道此处,故意停顿下来,想吊陆文忠的胃口。
“不讲啦?不讲拉倒。烧第二锅就是二锅头,有什么神秘的,你省省吧。”陆文忠不上套,故意说道。
“你知道个屁,一知半解。听着,第一锅出得酒,酒的度数一般在70度以上,杂质多,口感冲,不好喝。在第一次出完酒后,再把蒸锅中的料取出来,经过扬场、冷却,重新加入少量新料和酵母,搅拌均匀后,再入窑发酵,五天后取出,用来烧酒,出的酒才是二锅头。二锅头并不是连着烧出来的第二锅。此酒最纯正,无异味,浓度高却不冲,醇厚绵香。”
老怪头一口气把二锅头的制作过程说了个明明白白,说完,得意地冲陆文忠一笑,端起酒杯,把剩余的留一口气干完,然后示意他再倒上。
“老怪头,多啦,再喝我就要开第二瓶。怎么?后面的日子不想过啦?”
陆文忠拒绝再倒酒。平日里,爷儿俩在一块只喝一瓶,另一瓶老头留着以后喝。
“没有以后日子啦,小子,我的聘期到啦,星期一就该卷铺盖卷走人了,我也该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啦。”老怪头神情有一些落寞,说道。
“真的?你真要离开?你去哪儿?要不,我在城里给你找个地方,咱们还能见面,还能一块喝酒。”陆文忠诚恳地说道。
两个人的交往已经有两年时间,说话间虽然嘻嘻哈哈,却真有感情。陆文忠心底里已将老怪头当亲人看待。
“不啦,我回老家,老家还有一座小院,山清水秀的,我也许能多活几年。就是临走的时候,心里有点舍不得你小子,以后你能抽空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啦。”老怪头说道。
“我一定常去看你。你孤家寡人的,我不去,你不寂寞死啦;再说,我还要为你送终呢,总不成让你死后连个坟堆也没人给建吧。”
陆文忠说话的语气虽然调侃,但说的是真心话。
“算你小子有良心。好啦,临走前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算是留个念想。最近,你一直在寻找古天象学和占卜术的书,也问过我许多这方面的问题,我不知道你干什么用,这类书不多,研究的人也很少。恰巧,我手里有一本,是三十年前偶尔在地摊上淘来的,但确实是珍本,我算是捡了个漏。”老怪头突然严肃下来,看着陆文忠,郑重其事地说道。
新新公司要打垮华盛公司,陆文忠押宝就押在天气变化上;他做了大量的研究,古代的预测学也是研究的一个内容。虽然,民间在这方面的传说很多,有些东西甚至被传得神乎其神,但真正能落实的有用资料却少之又少。当他费力地满图书馆查找这种资料的时候,老怪头大概留了心。
“你真有这东西?”陆文忠见老怪头说得郑重,也一改嬉皮笑脸态度,问道。
“然也。明代刻印的,关键是书上写满了刘基的批注。此书世间恐怕只此一本。”老怪头傲然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
刘基,字伯温,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谋臣,相传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于易卦,能知过去和未来,是个活神仙。中国民间广泛流传着“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前朝军师诸葛亮,后朝军师刘伯温”的说法。他以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著称于世。大明朝的天下能打下了,刘基居功至伟。
“什么书?真有刘基的批注?能让刘基如此上心的书肯定非同凡响。老怪头,你还真得着宝了。”陆文忠高叫起来,满脸喜色。
“肯定是宝,不然我会珍藏几十年?《奇门遁甲》看过吗?此书被称为黄老道家最高层次的预测学,号称帝王之学。据说是张良得黄石公传授后整理而成,也有人说是诸葛亮所写。因为书中的奥秘是极端守秘的,不得泄露与外人,所以它也是中国第一大秘术,历来只是师父亲口传授弟子,单线往下传,没有讲解,外人拿着书也看不懂。刘基是在探秘覆船山的时候找到《奇门遁甲》的,并得到了隐匿此地的明教圣者指点,出山后便成了定鼎明朝江山的大谋士。我手里的书便是刘基批注过的《奇门遁甲》。”
老怪头滔滔不绝讲了一大通。
陆文忠心中暗惊。老怪头竟然收藏有如此的好东西,如果是真,倒要仔细研究一番。民间流传的俗语说“学会奇门遁,来人不用问”,是说它能预测未知的一切。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其中定然有对天气规律的揭示和预测方法,这本古代的奇书,没准还真能帮上一点忙。
老怪头说完,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人造革黑包,拉开拉链,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报纸包裹物,打开报纸,又是一层塑料布包裹,再打开塑料布,又是一层棉布包裹,解开棉布包裹,一本发黄的、线装古书赫然呈现在眼前。
书上确有一枚“伯温书印”的方形篆体印章。陆文忠刚要伸手去摸,老怪头“啪”地一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刘基胸罗万机,韬略无人能敌。此书有他的批注,依你的智慧不难悟透。智慧谋略,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今天把此书转赠于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以此作恶,能答应吗?”老怪头盯着陆文忠的眼睛,神情肃穆地问道。
“我答应。”陆文忠同样神情肃穆地回答道。
“好!书拿去,不过现在别看,现在陪我喝酒。”
老怪头像是交出一副千斤重担,刚才的严肃一扫而空,神态重新变得狂放。
“喝就喝,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我就趴下。”陆文忠嘻嘻一笑,大声说道。
满满两大杯酒,两个人“咣当”一碰,均是一饮而尽。
“痛快!”老怪头高呼。
“痛快!”陆文忠大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