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闲下来的人们聚在李家院子里,吃着宵夜。
主食照旧是稀饭,配菜是几样凉菜。
李二狗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吃饭,正好和朱旭、何朝军、赵刚等酒鬼在一张桌上。
赵刚看着李二狗形消骨立、精神不济,知他失去父亲心中难过,拿起酒壶道:“二狗,整两杯嘛,一醉解千愁,喝了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农村小孩,八九岁就有喝酒的,酒壮胆,大人们并不反对小孩喝酒。
李二狗摇了摇头。“赵伯,你们喝好。”
何朝军道:“你娃儿给老子想开点,别一天愁眉苦脸的,像你妈蔫了的苦瓜一样。你爹穿着叉叉裤的时候就和我们喝酒,端起就是干,哪像你这个怂包样。”
朱旭把酒壶从赵刚手中拿过来,给自己加了一碗,说道:“劝人,也不是你们这个劝法,二狗,吃你的饭,别听他们的。”
让不会喝酒的人喝酒,这就是糟蹋粮食。
李二狗听他们说起父亲,五内俱崩,痛苦之色溢于脸上。
何朝军盯着李二狗,见他要哭一般,吼道:“脑袋掉了碗大个巴,人死了就死了,给老子打起精神,活着个人样来,别像个婆娘一样,动不动就要哭。”
何朝军与李家虽无亲戚关系,但和李铁柱等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在一起放牛,没少与隔壁村的放牛娃儿打架,从小就是血性男儿,最看不惯动不动就哭哭涕涕的人。
赵刚道:“老何,你说话还是温柔点,该改一下你这个脾气了。”
何朝军道:“哼,要是我家那个,如果一天在老子面前哭流洒涕的,我不捶死他。”
何朝军有一双儿女,老大何定波从小在何朝军的棍棒教育之下,长得十分叛逆,喜欢赌钱,有一次赶场把卖干辣椒的钱输光,回到家就被何朝军打断了手。
从那之后,何定波对何朝军是言听计从,再不敢反抗,现在在镇上读初一,学习成绩不错,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小女儿何定欣,在村小学读一年级。
李二狗心中难受,不想听他们说话,两下把饭吃完,放下碗就回到了堂屋。
他也想硬气的活着,可这是亲爹死了,人非草木,熟能无情?
真情流露也有错吗?
李二狗回到堂屋,爷爷李国发正陪着道士先生们吃饭。
谭昌奎见他进屋,关心问道:“小李,吃饭没有?”
李二狗道:“吃了。”
李国发瞪着眼睛道:“吃了?人都不知道喊了?”
李二狗低头着道:“谭爷爷,我已经吃过了。”
谭昌奎年过六旬,是一众道士先生的师父,倒也当得起一句爷爷。
“你不要这吼他,尊老爱幼,我们作长辈的要多关心、爱护小朋友。”谭昌奎和李国发干了一杯酒,又道:“哪个给他举的这个名字?”
李国发放下碗,回道:“小时候找人算命,说他命不好,取个贱名好养活,正好排老二,就取的二狗。”
谭昌奎道:“老李,你这就错了,名贱人贱,要我说还得取个好名字。朱家寨我是第一次过来做道场,这就说明我们有缘,我看孩子踏实,未来一定有前途。今天我就送他一个名字,宜禄,祝孩子福寿绵长。”
“李宜禄,这名字好。”旁边一人附合道。
李国发道:“多谢多谢,还不过来磕头感谢!”
李二狗听到爷爷叫自己,忙过去跪在谭昌奎的身边,磕头感谢道:“谢谢谭爷爷。”
二狗这个名字,没少让他在学校被同学们调侃,他早就想改名字了,可是户口李上白纸黑字印着,他也无法。
如今谭昌奎愿意给他改名,他是真心感谢,头磕上地上“咚咚”有声。
从此以后,他就告别贱名二狗,更名为宜禄。
谭昌奎忙起来把李二狗扶了起来,道:“孩子,你起来。”扶起李二狗,谭昌奎又对李国发道:“等这里的事办完了,你就到派出所去把名字给他改了,孩子现在小,改名字方便。”
吃完饭,王建设叫人把堂屋收拾干净,谭昌奎们继续做法事,一直到夜里十一点过才结束。
增加了两卷经文,他们必须多花一点时间。
等到法事结束,朱旭、何朝军们的酒宴才收场。
朱旭回到家中,老婆麻光芬已经关门睡觉,无论他怎么敲门推门都没有人开。
麻光芬最讨厌朱旭喝酒,特别是喝到深更老半夜不回家,所以她在吃完宵夜就给朱旭打了招呼,十点前不到家就别想进屋。
朱旭难得机会不用自己买酒,还可以放开喝,自然要喝得心满意足,人全散尽才移步回家。
朱旭敲了半天的门,见毫无动响,知道麻光芬是故意的,又想着白天受了汪婷婷的气,怒火中烧,怨气大发。
借着酒劲就开始发酒疯,在夜深人静的村子里张口大骂起来:“睡你妈批睡,给老子滚出来……”
朱旭刚开始骂麻光芬不给他开门,接着就骂向了老父亲,说他分家不公平……骂到后面把村里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骂了一遍……东拉西扯,骂到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骂什么。
最后倦了困了躺在院坝就睡着了……
酒劲上头,就算是茅坑他都能睡着,他喝的酒太多了。
如果朱家寨要评选出最遭人嫌的人,发酒疯的朱旭无疑就是其中一个,每次喝醉酒都会发酒疯。
村里的人劝过麻光芬,问为什么不让朱旭进屋,麻光芬给出的答案是“我才懒得洗被子。”
朱旭喝醉之后会吐,躺哪吐哪,所以麻光芬希望他别在喝酒,可朱旭听不进去,就只能让他睡在外面。
当朱旭再次出现在李家院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走入人堆,朱旭就摇头着道:“唉,不能喝多了,今天哪个再劝我喝酒,我就走他家去睡。”
有人接话道:“床上哪有院坝睡起舒服。”
朱旭不理对方嘲讽他,正色道:“你别说,这种天气,睡外面凉快,舒服。”
王建设道:“天当被子地当床,哪个有朱大哥豪爽,不愧是太白转世。”
朱旭道:“这个不是吹牛皮,拿两个你都喝不赢我。”
王建设道:“不吹这些闲牛皮,安排正事,明天中午下葬,今天大家就开始打井。早上先生已经去把地看了,就在后山坡上,一会李俊飞带着大家去,去了之后山上发烟。”
打井,就是挖墓地。
朱家寨埋葬成人用的棺材有近两米长,近一米宽、高,要挖的井也比这个尺寸大,需要村民们提前一天就开始挖,下葬的天早上还要在掌坛先生的指挥下进行修整。
这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必须十几个人齐心协力,才能顺利完成。
赵刚道:“那现在就去把锄头、洋铲、箢篼这些拿过来,一会吃了饭就开干。”
王建设点头道:“帮忙就是这两天,大家都不要摸边边,以后都有互相帮忙的时候,都积极一点。”
这边王建设安排着打井,那边李二狗端着灵牌,带着道士先生们向水井走去,准备祭水井。
在大足镇,做法事的流程都差别不大,首先分为内坛、外坛。
外坛做的事就是扎纸房子、纸人、纸马、放孔明灯等等。
而内坛又分道教和佛教,念的经文不同,法事的内容却差不多,都有请水,发书,启建,扬旙,摄召,安奉,礼忏……
请水的仪式就是祭水井,在水井边摆上糖果茶水、点上香烛纸钱,接着先生们就敲锣打鼓,待经文念完,便让主人家放鞭炮,至此仪式结束。
而糖果就被在一旁围观的小孩抢着分食。
回到李家院子,李二狗就见给父亲定做的全新的棺材已放在院坝边上,一群人正围着量尺寸,看一会打井时最小要挖多大。
在朱家寨,当人上了年纪之后,都会给自己备一口棺材,而李二狗属于意外,只能临时从市场上买来。
王建设站在堂屋前,大声喊道:“不要都围着看,来两个人把饭抬出来,吃了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