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的老婆在他六十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从那时候开始,李国栋对于死亡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本以为时光向前,自己会看淡生死,没想到六年之后,还是让他觉得死神就在脖颈之后。
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着他的颈子,随时会扭断一般。
明晃晃的灯把房间照得亮堂堂,可此时只有他一人,总觉得阴风惨惨,心里不踏实。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已经七十岁了,在村里都是排得上号的老人,而离死亡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李国栋在孤寂的世界里,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响,却是大儿子李俊飞回来了。
“怎么样?”李国栋问道。
李俊飞道:“汪宁的伤吗?小伤,已经缝好了,一会老二送他们回去。”
李国栋道:“我说的是吴大鹏还是不肯来调解丧事的事吗?”
李俊飞道:“哦,他来了,二叔也把道士先生请来了,姓谭,说可以进堂屋。”
李国栋道:“可以进堂屋?”
如果死外面的人可以进堂屋,那几千年传下来的规矩又算什么?
李国栋觉得这姓谭的先生说的话太假。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如果可以进,那他忙上忙下不但是白忙,还是在添堵,这让李国栋无法接受。
李俊飞道:“对,他说有两卷经文,只要念了就可以。”
李俊飞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完之后见父亲沉默着不说话,又道:“我上去看一下情况?”
李国栋道:“正主都回来了,你上去做什么?”
李俊飞道:“总是有事,看看也好。”
李国栋道:“哼,上去让人看笑话吗?……陈一发那张臭脸,我看一眼就恶心。”
父亲不同意,李俊飞想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才和人打了架,在全村人面前是丢了面子,如今丧事正大光明的在堂屋办,陈一发不知会如何折辱自己。
还不如在家休息一下,来回奔波,他也有些乏了。
父子各自坐着不语,过得一会,听到螺号声响,确定丧事开始,推测情况十之八九是在堂屋进行。
李国栋脸色难看,起身向自己的卧室走去,边道:“我睡觉了。”
此时天色虽晚,但时辰尚早,并不是睡觉的时间,李国栋满腹怨气却需要找个地方发泄。
第二天,天不见亮,做道场的锣鼓声便在村子里飘荡。
李国栋一家五口人聚在一起,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善。
见众人都沉默不语,老二媳妇汪婷婷道:“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支持爸,这葬礼我是坚决不去。”
昨天夜里被刺伤的人就是汪婷婷的堂弟汪宁,汪婷婷本想当时就找陈世芬算帐,但被李俊逸劝住,说得汪宁的伤好之后,拿起药费单子再去找她。
汪婷婷觉得老公说得有道理,便从了他的意见,但在她心中,两家自此就是结下梁子,用不着再往来。
女人总是觉得后家的亲戚要亲一些,两边产生冲突,自然会占在娘家人这一边。
汪婷婷正在气头上,李俊逸不开口,怕惹恼了她,只是沉默地坐着。
李俊飞道:“大家都是这意见,我也支持。但铁柱在生的时候,是个耿直人,做事热情,我们起这砖房的时候,他也出过不少力。对我们的好,我想大家都是看在眼中的,如果不去搭把手,怕有人说闲话啊。”
霍依萍等老公讲完,马上拉长脸,冷声道:“你倒是记着人家的好,人家不念你的情啊。现在铁柱走了,你那弟妹迟早都要成为别人的人,你再献多少爱心都不起用。这事我也支持爸,该断就断,果断一些。”
李俊逸怕老婆,李俊飞却不怕,当下反驳道:“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昨天闹事本身就是我们冲动了,如果再不去,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只会让人说闲话。丁是丁、卯是卯,一码规一规一码,汪宁的帐要和他们算,该帮的我们也要帮。”
毕竟血浓于水,李俊飞断不下这份香火情。
何况这事归结起来还是李国栋太过于冲动,真要批评,李俊飞觉得应该批评父亲,但他老了,受不了重言重语,李俊飞也开不了口。
有错要承认,挨打要立正。男子汉顶天立地,如果犯了错都不敢面对,又能成什么事?
汪婷婷呵呵一笑,右手指着李国栋对李俊飞道:“我是头发长,见识短,但爸爸头发短噻。爸爸都说了不去,你还不听了?”
如果是李俊逸张口这么说,她立马就要撕他的嘴,但这是兄长,要留情面。
李国栋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错,也不想听他们无何止的辩解,拍着桌子道:“都少说两句,我们是一个家,要团结。即然都有道理,那我们就民主表决,大家举手投票,只要超过一半人同意,我们就去。”
霍依萍道:“这主意好,还是爸会当家。”
李俊飞看四个人都不举手,摆明了就他一个人要去帮忙,烦燥地道:“随你们,你们不去我去。”
霍依萍道:“脚长在你身上,也没人捆着你。”
李俊飞起身出门,刚开门,却看到李二狗站在外面。
李二狗道:“大伯……”
李梭飞不知道李二狗何时来到门前的,但看情况是有一段时间了,屋里几人的谈话肯定被他听到了,错愕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话。”
李二狗道:“我刚来。”
李俊飞见他脸色微变,明显是说谎,却不戳穿,问道:“有什么事吗?”
李二狗埋着头,从李俊飞身边穿过,直接走到屋里,跪在地上,道歉道:“大公、大伯、二伯、伯娘,我错了,我向昨天的行为道歉,希望你们原谅,也请你们去我家……”
李二狗昨天第一次拿剪刀把人捅出血,事后也是胆颤心惊,夜里整宿没能睡好觉。
早上陈世芬见其状态不好,安慰了一遍,又见李国栋一家没人上来帮忙,知道在气头上,便让儿子下来道歉,请他们上去帮忙。
李二狗本不想来,可是错是他犯下的,男子汉有错就该担责,所以他硬着头皮下来,到了门口却听到里面在激烈争吵,他只好站在门前。
无论什么原因,在这次事件中,他都犯下了大错,所以他真诚的希望几个长辈能原谅他。
汪婷婷对这个成绩差,又叛逆的晚辈一直都没有好感,如今刺伤他娘家人,虽然幸运地没有闹出人命官司,可对李二狗的厌恶之情却深了几分。
不等李二狗把话说完,汪婷婷打断道:“哪家的狗不栓好,到处乱叫,还不滚出去。”
霍依萍道:“哪个等你进来的,不要把地板给我家跪脏了,哪吒一个。”
朱家寨的人把邋遢的小孩称作哪吒,形容其肮脏。
妯娌两人一唱一合,把李二狗一顿侮辱,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李二狗低着头,并不接话,就像被外公骂的时候一样,只是听着。
她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记在心中,总有一日,要把这笔帐算回来。
李俊飞听她们越说越难听,进屋一把抓起李二狗,往外带着走,边道:“走,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