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飖方才这番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本来张牧云心里十分难过,不过听见冰飖这般说,也是一愣,望着她道:
“冰飖,你这话为兄倒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你这疾病不需请大夫,却要到山中去?”
“哥哥……”
本来有气无力的女孩儿,听了张牧云的话,忽然神情添了一丝娇怯。怔忪了半天,才仿佛下了老大决心,跟张牧云说道:
“牧云哥哥,冰飖有一件事早想跟你说,却怕你责怪。今日眼看不成了,便不得不说,还望哥哥莫要责怪……”
话到尽头,冰飖的体力似乎有些透支。最末气若游丝,那态度胆怯娇柔,端的十分惹人爱怜。见得她这个情形,张牧云哪有他言,只一个劲儿说:
“傻丫头,跟哥哥还有什么见外,有什么尽管说,尽管说!”
月婵此时也在旁边道:
“冰飖姐姐,有什么你就说吧!”
“嗯……”
缩在被窝里的冰飖听见月婵此时的称呼仍是“姐姐”,心中正是不爽。只不过此时不便斗嘴,她只好装作没听见,端正了神色,仰面跟张牧云柔柔地说道:
“牧云大哥,其实我哄了你们。我并不是那君山岛渔民亲生子女。”
“哦……?”
床前两位听者,闻言几乎异口同声“哦”了一声。不过这一声听在冰飖耳里,倒觉得他们不是十分惊讶。冰飖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接着说道:
“我并不是爹爹和娘的亲生女儿,只是他们收养的义女。大约在我六七岁开始懂事时,爹娘便告诉我,我并非他们亲生,而是有一天清晨入湖打鱼时,在湖中捡来。”
冰飖仿佛暂时忘了病痛,跟二人侃侃而谈:
“据爹娘那时说,大约六七年前有一天,他们驾着渔舟到了洞庭湖的中央,把船停下。爹爹立在船头网湖中撒网,娘就在船舱里整理鱼篓网兜。这时候大清早的日头正从东边湖面上冒头,满天都是霞光。”
描述之中,冰飖似乎一脸的神往:
“旭日霞光中,正当爹爹唱着渔歌小调布网时,却忽听得娘在后面叫他往东边湖里看。我爹爹顺着那方向一瞧,便见得那撒满霞光的湖波中有一只襁褓正被风浪推着朝船儿这边漂。不一会儿它漂到船舷边,被爹爹刚布下的渔网纲绳拦下。”
当冰飖说到此处,牧云和月婵二人已听得入神。少女略一停住,张牧云便脱口问道:
“是不是你就是这襁褓里的婴儿?你爹爹把你捞上来了吧?”
“嗯。”
此时冰飖神态十分恬雅,若似月婵。她道:
“这些女孩儿家的孩提事,说了让人笑话。不过这么多天来你们待我这么好,我今天便还是说了。”
“那襁褓中婴孩,自然就是我。我爹娘当时婚配已有五六年,一直没有子女;当那天手忙脚乱地把我从湖波里捞起,一看是个孩儿,尽管只是女身,却也喜出望外,爹爹当即便和娘决定收养我。他二老还以为我是湖神对他们的恩赐,往日的焚香祷告有了用,当时还一起在船头朝旭日照亮的霞波连连叩头。”
“此后他们又仔细检查了我的襁褓,不想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张上好绢丝制成的雪色锦帛。雪帛上写着不少字,我爹娘不识字,等回来将我安顿好,几天后爹爹便撑船离岛,到湖岸村庄中花了几条湖鲤的代价,找私塾先生帮他读出了上面的字。原来,这丝帛上已将我今日之灾写明,并且说,此病药石罔效,只有去慕阜山中一处叫‘黑炉谷’的地方寻到一本医书,按书中记载的药房才能解救。除了预言此事,小妹这‘冰飖’名字,也是在这绢帛中写明!”
“怪不得!”
到这时,牧云和月婵二人多日以来心中的不少疑团终于解开。当时张牧云便想道:
“冰飖这般说,便对了。她果是奇人。看她这样子,美得夸张;即使许多天来我已渐渐看惯,却还是万分好看。她这样实在不像出自君山岛渔民。还有这‘冰飖’之名,玄奇清灵,论里面的文学倒好似还要高过我一两分。嗯,看来她家父母一定是博学鸿儒。唉,”张牧云暗暗无意义地叹息一声,心道,“怎么这冰飖和月婵都是从水上漂来?还都被我收留。看来,我也是个水命。”
胡思乱想得入神,张牧云便脱口说出声:
“冰飖,月婵,你们以后没事别去大湖大河里漂来漂去。万一沉了怎么办?”
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这跳脱少年便想到了正事。当即他便“哎呀”叫了一声:
“呀!冰飖,我知道你父母为什么要丢弃你了!”
“为什么?”
冰飖也很好奇。少年摇头晃脑地说道:
“一定是你一出生,你亲身爹娘便请了高明的算命先生帮你算命。这算命的果是不凡,算得你有十几年后之劫,说不定还说些连累父母家业的话。然后估计你父母雇人跑遍慕阜山也没找到那什么‘黑炉谷’,一个狠心,就把你给丢啦!”
张牧云越说越觉得对劲:
“对对!想我在慕阜山常进常出,不知厮混多少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黑炉谷?月婵你干嘛扯我袖子?”
月婵暗地拉扯张牧云衣袖让他别再往下说,张牧云片刻之后才醒悟过来。想明其中道理,他“嗬嗬”干笑两声,忙对榻中已然眼泪荧然的少女将自己胸脯拍得山响,满嘴打包票道:
“冰飖你放心!这病碰到我手里,一定帮你治好!咦,月婵?”
他转向站在旁边的女孩儿,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对她惊奇地高声说道:
“月婵你说这事儿怎么这么巧,你还记得上回我们一起去宝林禅寺抄经,有一晚出去找山泉洗澡,不就路过大山谷,看起来很像只黑色的大香炉吗?”
“这……”
月婵眨了眨眼,道:
“是的,虽然天已漆黑,那山谷石壁还是黑得很明显。我觉得就是黑炉谷吧。”
“太好了!”
张牧云兴奋说道:
“既然我已知道地方,月婵你就在家好生看顾冰飖。我这便去速速将医书取来,大概明天——最多不超过三四天也就手到擒来。这些天一日三餐你好生煮些清淡茶饭给冰飖吃。里屋你床头柜子里布包里还有些散碎银钱,若是冰飖开了胃,你便去村集中采买,不要惜钱。”
必要事宜吩咐完,张牧云便风风火火出了门;当屋内二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院门嘎吱吱一响,耳听着他已是奔出门外。
等张牧云出了门,月婵便微微低头,对床上的少女说:
“冰飖姐姐,你别担心。他——”
一句宽心话儿还没说完,两个女孩儿却同时听到又是“通通通”一连串脚步声响;紧接着那少年的声音忽又出现在院子里。只听张牧云正高声大嗓地朝这边喊:
“冰飖啊,你爹爹找人看的那张布片里有没有说那医书叫啥?”
“说啦。”
屋里的女孩儿似乎并不太想说这书名,在屋中懒懒地回答:
“牧云哥哥,那医经叫‘禁魔天书’;扉页上还有行小字,依约是‘天人五召’,很好认的。”
“嗯!那我就走了!”
少年翻身便走,转眼便奔出好几里。等一开始的心急劲儿过了,张牧云又想了想少女的话,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起来:
“禁摸天书?添人五招?怎么听起来这么怪,不像医书呢!”
青草大道上,放慢脚步想了一阵,他便猛摇了摇头,道了一声:
“不管它!冰飖妹子还等着救命呢!”
张牧云不再三心二意,只管撒开了脚丫子,顺着这条官道一溜烟便往那远方巍巍群山奔去!正是:
水淡山浓,云肥鹤痩。
渔意堪仙,樵情入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