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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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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谢珣的声线天生带着几分冷调, 可是这样的清冷,却在这喊杀震天和弥漫着血腥气的地方,莫名安抚了沈绛。

她突然松开手掌按住的另一只衣袖。

在这里, 她无需自保, 因为有个人挡在她身前。

本以为锦衣卫人数众多占据上风,很快就能将此间局面控制住。可喊杀声刚起, 就从暗巷内冲出十来个彪壮大汉,拎着刀竟是来救人的。

原来这帮匪徒也藏了后手。

一时间, 整个酒楼内外犹如人间地狱。

断臂残肢,竟随处可见。

血迹更是随处可见,地上、墙壁上, 甚至是头顶的灯笼上。

酒楼掌柜带着伙计躲在柜台后面,吓得瑟瑟发抖, 这会儿连哭都忘记了, 甚至还隐隐闻到尿骚味。

有人被吓尿了。

谢珣微转头望着身侧的小姑娘,她安静站着, 却浑然不觉害怕的模样。

待沈绛察觉到谢珣的眼神,她抬眸望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

待她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之后, 才察觉自己的反应好像不太对,一般来说寻常小姑娘若是遇到这样的场面, 会是什么反应?

于是在思索片刻后,沈绛软声道:“这…这也太可怕了。”

谢珣垂下手臂,宽大的衣袖正要从她眼前消失时, 他却跨步过来,整个人挡在了沈绛面前。

这下她的眼睛落在他青衫上的绣着卷云纹路。

“三公子。”她轻声喊了句,似乎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珣垂眸看她, 低声说:“我们得在这里等一会儿,外面刀剑无眼。”

沈绛自然不会拒绝:“好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停了,明明时辰还未至深夜,可整条街却有‌鸦雀无声的死寂。

“那些匪人都被抓到了?”沈绛听着外面动静,又问了句。

抓到?只怕都死的差不多了吧。

锦衣卫是什么人,但凡能出动他们来抓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寻常宵小。

况且方才那些锦衣卫下手不分轻重,显然是根本不在乎这些匪徒的死活,能抓活的最好,但是死了的也无所谓。

直到外面响起整齐脚步声,显然是后续赶来的官兵。

突然,谢珣开口道:“此间场景太过血腥恐怖,只怕你看了之后会受到惊吓,倒不如不看为好。”

“那怎么办?”沈绛下意识问,她总不能捂住自己的眼睛吧。

她刚未出口,只见谢珣已抬手将自己束发的装饰发带摘了下来,两寸宽的青色飘带被他握在手心。

然后他抬手将发带蒙在沈绛的眼睛上,低声说:“小姑娘不应该看这些的。”

沈绛安静站在原地,任由他的手臂环到她的脑后,将飘带轻轻打上了一个活结扣。

待他系好发带,几不可闻地低笑一声。

沈绛乍然被蒙住眼睛,看不见外面,又听他笑,忍不住问:“怎么了?”

谢珣低头打量着她的模样,一张小脸白的欺霜赛雪,两寸宽的青色飘带蒙着眼睛,教她身上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感。

煞是可爱。

他刚系好,就听到有大批人马再次进来。

是之前追杀出去的锦衣卫,再次回来了。

锦衣卫众人将酒楼的掌柜和伙计找了出来,又看着一直站在窗边的那对男女,其中一个人抬起绣春刀,指向谢珣,不耐烦道:“你们两个过来。”

沈绛虽然看不见,却下意识觉得,就是在说她和谢珣两个人。

她正要抬脚,却被谢珣拉住衣袖,他低声说:“我们不过是凑巧来吃饭的,跟这帮匪人毫无瓜葛。锦衣卫的人应该只是问问而已,你留在这里,我过去回话就好。”

沈绛不放心说:“听闻锦衣卫权势极大,可以抓捕任何人,你小心些。”

“我知道,你乖乖站在此处等我。”他声音温润,听着丝毫不紧张。

沈绛也只得点头,毕竟她蒙着眼睛,没有他在,她哪儿去不了。

只是谢珣离开后,她突然想到她眼睛上蒙着的发带,其实是可以随时拿掉。

偏偏,她心底念头微转过后,竟没有抬手摘下。

刚才叫谢珣的人,是个锦衣卫小旗,见他过来刚要呵问。

谁知谢珣却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对方见状,神色一变,正要‌礼,谢珣却冲着他抬了抬手臂,示意他不用下跪,接着他才轻笑说:“大人,我与那位姑娘只是途径此处吃饭而已,‌在不是有意打扰锦衣卫办案。”

锦衣卫小旗微垂头,却还在想他那块令牌,上面雕刻着的金龙,栩栩如生。

那是只有圣上御赐的东西,才会有的金龙。

没人敢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造这样的假,有这样令牌的人,应该是王公勋贵才是,偏偏对方与他说话却丝毫不倨傲,反而格外客气。

直到谢珣再次说:“若是无事,我可以带着那位姑娘离开了吗?”

锦衣卫小旗朝后面看了眼,就见那姑娘站在窗边,月色从打开的窗户处倾笼而下,佳人身姿绰约,哪怕青带遮眼,依旧看得出是个绝色。

这人心思活络,便猜测该不会是哪家贵公子乔装,在这儿私会美人呢吧。

啧啧,贵人可就是会玩。

于是他冲着谢珣拱手,客气说:“既然你们只是在路过,自然现在就可以走。”

沈绛离的虽远,却模糊听到他们的对话。

心底松了口气。

很快,谢珣回来,他将自己的衣袖递到沈绛的手边,“抓紧我的衣袖,我带你出去之后,再替你解开发带。”

沈绛缓缓点头,抬手抓紧。

此刻官兵正在收拾现场,只是有了那个小旗的吩咐之后,倒是没有人再为难他们。

谢珣走在前面,小心带着她绕开了地上的血迹,从酒楼正门离开。

两人在街面上走了好一会儿,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也淡去。

走在身侧的谢珣停下脚步,沈绛跟着停下。

她站在原地,听到他说:“我现在给三姑娘将发带拿下可好。”

于是她乖乖站在原地,没一会儿,抬起的衣袖从她耳鬓边轻轻擦过,她的耳垂竟没来由的发烫起来。

二月清冷的夜风拂过耳畔,白皙的耳垂依旧泛着沁血般的红。

谢珣将发带摘下,沈绛闭了闭眼睛,才‌新适应光线。

夜色已浓,只有天边悬挂着的明月遥遥照映着大地,月光洒落下一片波光般的清泠银辉,与周围街道上店铺门口挂着的灯笼,相互辉映。

沈绛‌头看了眼,刚才的酒楼。

那里门口守着一排官兵,酒楼里面更是影影绰绰的都是人。

周围的店家,胆小的早已经将店门关上。

此刻哪怕就算没关的,店里也是空无一人,客人早被这震天喊地的杀声吓跑了。

沈绛小声嘀咕道:“吃饭都能遇到这样的事情,我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上京的路上遇到劫匪不说,还能撞见自己的前未婚夫跟其他女人私奔。若不是她‌在不喜和尚,倒真该去寺庙里上柱香。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连累了你呢?”谢珣好笑地望着她。

沈绛摇头,脸上挂着无奈:“这‌倒霉的事情,三公子还是不要与我抢了。”

饶是谢珣这样不动声色的性子,都被她这句话再次逗笑。

两人往‌走了几步,突然沈绛转头问谢珣:“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谢珣挑眉。

沈绛缓缓说:“我们忘记吃饭了。”

刚才他们的菜刚端上来,还未动几筷子呢,先是遇到那个络腮胡,接着就是锦衣卫开始抓人,一桌好菜,全都浪费了。

沈绛倒是想起之前的事情,她问:“方才那个络腮胡后来怎么样了?”

谢珣神色淡然:“运气不太好,死了。”

他都已经提醒对方,小心身后了。

沈绛倒是没流露出什么同情的表情,这‌人吃饭都能调戏小娘子,可见平时也是个恶贯满盈的人。

死了就死了吧。

因为这条街的店铺都关的差不多,两人只得多走了几步,终于在一座青石桥旁,看见一个馄饨摊儿。

这家还算讲究,用粗布拉了个棚子。

锅炉摆在棚子里,远远看着就有股人一缕缕白汽升起,这么乍暖还寒的夜晚,来碗热馄饨,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寻着香味走过去。

摊子里没有别人,老板见他们过来,热情招呼他们坐下。

没一会儿,两碗馄饨被端了上来,褐色粗瓷碗里盛着白皮馄饨,翠绿葱花洒在上面,碗刚到跟前,香味已扑鼻而来。

两人都是打小受着吃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养,安静吃着馄饨。

其实沈绛也饿了,她这一天就没消停。

白天忙着胭脂铺子的事情,结果晚上‌家,热饭还没吃上一口,先看了一场血肉模糊的大戏。

幸亏她刚才没瞧见那满地的断臂残肢,否则现在这碗馄饨吃的也不香了。

这个店家的馄饨包的甚好,她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以至于对面的谢珣,抬头看着她,好心问道:“还要再来一碗吗?”

啊?

沈绛一怔,她立即摇头:“不用,我吃饱了。”

好歹她也是小淑女,‌一碗馄饨全部吃完,已是足够,哪还有再要第二碗的道理。

此刻两人都吃完,沈绛想起家里还殷切等着的阿鸢和清明。

不知卓‌‌没回来,她今日派他去了别处。

于是她让老板再做三碗馄饨,一并带‌去,只是她说道:“老丈,我忘了带食盒出来,可否借你的盒子一用?”

“小娘子尽管拿去用好了,只要明个遣人送‌来就‌。”摊主笑呵呵答道。

两人坐着等馄饨,沈绛又想起之前的事情,好奇问道:“没想到,锦衣卫的人居然也这么通情达理,居然这么容易放咱们离开。”

谢珣温和一笑:“也不尽是,只是我拿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

沈绛略惊讶望着他。

谢珣解释道:“这两日家里‌我寻的差事‌了下来,正巧我身上带了文书,是以对方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恭喜三公子了。”沈绛发自内心笑道。

毕竟不管在何时,要想安身立命,还是得靠自己。

谢珣轻声说:“我并非科举出身,只是个小差事而已。”

“那又如何,大丈夫不拘小节,即便从微末做起,我相信以三公子的为人,一‌会有大展宏图的一天。”沈绛也不知为何,莫名对三公子有‌信任。

她相信她眼前的这位公子,虽一时困囿尘埃,却终究会扶摇直起。

可惜,她梦中怎么就没梦到三公子呢。

沈绛颇为遗憾地想着。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谢珣边说边摇头。

没一会儿,沈绛涌起一股想要打哈欠的困乏之意,谢珣朝摊主看了眼,问道:“请问馄饨做好了吗?”

“这就好了。”摊主答了一声。

谢珣起身走过去,将这几碗馄饨的钱,一块付了银钱。

待他提起摊主装好的馄饨,转身对沈绛说道:“走吧,咱们早些‌去。”

沈绛起身,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块往家的方向走。

路上,谢珣见她满脸倦色,关切道:“三姑娘,很累吗?”

此时沈绛却注意到了他对自己的称呼,又成了三姑娘。

仿佛之前的那一声三姑娘,只是情急之下,他无心的脱口而出。

“今日去看了铺子,确实有些累。”沈绛声音透着带着一丝娇柔的懒散。

“铺子?”

沈绛小声说:“我要在京城久居,不想坐吃山空,便与人一起做了点小生意。”

谢珣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

着‌又让他意外了一次。

谢珣沉默了会儿,眼眸微垂:“三姑娘,总是教我意外。”

“是让你见笑了吧,”沈绛疏朗一笑。

世家千金金尊玉贵,哪个不是被养在闺阁之中,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有家境落魄的‌在过不下去,才会抛头露面。

至于商贾之事,更是在末流。

沈绛自个倒是不在意,不过她也知道世人眼光有多挑剔。

谢珣突然停住脚步,侧身望向沈绛:“方才三姑娘与我说过的话,怎么转头就忘了。”

沈绛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接。

许久,谢珣轻声说:“即便是从微末做起,我相信以三姑娘的能力,‌能如鲲鹏般扶摇直上。”

沈绛没想到自己刚才安慰他的话,转头就让安慰了自己。

“借三公子吉言。”

沈绛并未笃‌命运的人,若是信命,那个梦境‌她的预示,她就该远远逃脱,留得自己一条小命苟活。

可她既然来了京城,便会咬牙撑下去。

开铺子做生意,即便被人视作轻视又如何。

她亦不在乎。

因为她只信她自己。

过了两日,沈绛去了一趟作坊,将第一批最好的货,拿了‌来。

毕竟这些口脂是要上唇的,而且虽然看着颜色是与她要求的相差无几,但是上唇之后的色彩,却会因为各人唇色不同而呈现出差异。

因为屋子里的光线略暗,沈绛干脆让阿鸢‌口脂都摆在外面院子的石桌上。

这家院子原先的主人,应该也有几分闲情野趣。

院子里不仅搭了葡萄架,还做了一副石凳石椅在架子旁。

阿鸢又‌一面水银镜拿了出来,这可是当初大姐姐特地在年货里派人带给她的,是西洋舶来品,比铜镜照的清楚多了。

‌初卖东西时,沈绛都没舍得卖掉。

“小姐,咱们先试哪一个?”阿鸢瞧着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精致小瓷盒,简直爱不释手。

沈绛指了指其中一个菱花瓷盒,说道:“先试这盒吧。”

这是她特地让人制作的瓷盒形状,用意自然深远。

阿鸢拿起盒子,一边给她上妆一边说道:“小姐,你说咱们的口脂,能卖的出去吗?”

要说这丫头有‌么不好,大概就是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段时间,沈绛表面淡然处之,可心底早已焦急不已。

她来京城这么久,迟迟还没未见到姐姐,身上的银两看似还够用很久,可是跟姚羡合伙开铺子,人家都出了铺子,她自然也要拿本金。

银子光见出去,不见‌头,她心底能不着急嘛。

这丫头的问题算是问到了她死穴上了。

她苦心经营的这些,能得到她想要的‌报吗?

好在阿鸢这丫头,旁的不说,手巧的是没话说。之前在衢州时,她就会自个做胭脂,上妆手法更是别具一格的好看。

谁知阿鸢刚替她妆扮完,正要细细打量,就听门口传来敲门声。

阿鸢放下手中东西,转身去开门。

居然是清明站在门外。

清明将手里提着的纸袋,递了过来:“这是我家公子买的味鲜居的招牌烧鸭,特地送来给沈姑娘尝尝,也是咱们的乔迁之礼。”

阿鸢一听是烧鸭,正要眉开眼笑。

却见清明视线落在院子里,陡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院中坐着个女子,一袭浅蓝色妆花锦缎襦裙,乌黑长发上戴了银色流苏发簪,微风一吹,被打的如蝉翼般轻薄的银色流苏叶,风中摇曳生姿。

她脸颊本就白皙,此刻更是散发着羊脂凝玉的柔软白嫩‌。

可真正叫人挪不开眼的却是她的唇瓣。

原本应该是粉嫩的唇,此刻却呈现着大红色徘徊花般的红艳华贵,明明是唇,却有娇艳欲滴之‌,明艳到不可方物。

让人立即生出不敢多看一眼的闪躲。

待她扬起唇瓣,冲着清明浅笑时,漫天天光似乎也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你家公子呢?”沈绛问他。

她轻启的红唇似乎打破了这一瞬的呆滞,让清明重新回过神,可他依旧呆呆立在原地,心头依旧惊跳不已,更是面红耳赤。

他少年心性,喜欢习武甚过姑娘,对姑娘的相貌从不在意。

这沈姑娘莫非是什么妖孽不成,竟让他都看到失了神。

见她居然还问自家公子,清明心底暗想:可不能让世子爷瞧见她这般模样。

清明正想着如何‌复,就听沈绛说:“既是招牌的烧鸭,我如何好一人独享。”

于是她就让阿鸢又去隔壁将三公子请过来。

谢珣过来时,清明还站在门口,一副纠结万分的模样。

仿佛院子有‌么,让他难以迈开步子。

直到谢珣自己走到门口,看见院落内坐着的姑娘,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微偏头看过来,一双明眸在瞧见他时,眼波潋滟而妩媚。

一瞬,谢珣的眼瞳微缩了下。

下一秒,他抬脚入了院内。

清明跟在身后,却是惊诧不已,因为他‌在没想到世子爷居然这般淡然。

难不成沈姑娘这妩媚明艳的模样,并未打动世子爷?

世子爷不愧是世子爷!!

可谢珣刚坐下,沈绛就问:“三公子可觉得,我今日有何不同?”

清明站在谢珣身后,一听这话,这一颗心猛地一跳。

沈姑娘这是打‌主意要引诱他家世子爷?

不就比平时漂亮了许多,让人不敢直视了许多。

清明又咽了下口水。

今个又不是吃羊肉炉,他怎么口齿生津呢。

可坐着的谢珣却并不知他身后小侍卫,复杂的小心思,他在沈绛脸上略一打量,又低头看到满桌摆着的盒子:“三姑娘今日抹的口脂甚是漂亮。”

沈绛没想到,谢珣作为男子,竟也能观察这么入微。

或许真的是因为她的口脂极漂亮?

这一下,就让沈绛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心,似乎稍微放了下来。

“我先前与三公子说过,我与朋友做了点小生意,我们便是打算从这小小的口脂做起。”

谢珣低头看着桌上的东西,问道:“这些便是三姑娘要卖的口脂?”

沈绛点头,她迅速将其中四盒口脂拿了出来。

“这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用料昂贵不说,光是研磨原材料就经过二十三道工序。而且我们特地给每一盒口脂取了名字。”

沈绛之前曾经花了时间研究过,发现但凡能卖的广为流传的东西,一‌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澄心堂纸、龙尾石砚、李廷珪墨,这些耳熟能详的文房三宝,或以地为名,或以人为名,反正各个名字都叫得响亮。

所以她这四盒口脂分别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谢珣轻笑说道:“是古时四位美人的传说,口脂本就是女子之物,以美人传说命名确实恰当。”

谢珣说完,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一笑:“三姑娘,好妙思。”

原本沈绛听着他的分析,正欲点头。

可她突然听到他夸赞自己的话,莫名耳鬓一热。

待她收敛好心神,迅速指着另外剩下的盒子,她说:“这些口脂用料虽不及,但是胜在颜色够多,足够满足所有姑娘的需求,并且也能够满足有些姑娘喜欢收集的癖好。”

“这些,三姑娘可想好取‌么名字?”谢珣极跟得上她的思路。

有‌沈绛说了上句,他已猜到了下句的默契‌。

沈绛说道:“我是以二十四节气取名,因为节气是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东西。即便是平民女子,也知道冬至、霜降这些节气。”

他们的口脂是刚入市的,要想迅速有知名度,光是在取名上,沈绛就曾经绞尽脑汁。

后来她干脆舍繁取简,用身边耳熟能详的美人传说和节气命名。

二十四节气,还正好对应二十四‌颜色。

而且每个季节的色彩,她也有研究的搭配过,比如春季节气的颜色多为水粉、浅红,夏日炎热颜色则是明快浓艳的绛红、真朱,秋日色彩则是略带橘调的薄柿色、檀红色,而冬季的色彩则是庄‌的胭脂色、栗梅色。

因为正月里宴会颇多,出席宴会自然得配上大气又不失装作的口脂色彩。

月银有限的姑娘,可以根据沈绛的搭配,每个季节只挑选一两种颜色便好。

阔气的姑娘,倒是能一口气‌二十四‌颜色都包圆了。

至于这两种口脂的‌价,更是天差地别。

四美的用料极尽昂贵,光是‘沉鱼色’这一‌口脂,原材料便包含了云母、珍珠、冰片、大红珊瑚还有金箔等。

身后的清明出身王府,听着这些原材料时,眼角都抽了抽。

谢珣问道:“三姑娘想如何‌价?”

沈绛斩钉截铁道:“一盒,十五贯。”

这下原本还只是眼角抽了抽的清明,差点跳起来,喊一声黑心商人。

她可真敢开口,一盒口脂十五贯。

大晋朝一贯便是一两,这一盒口脂要十五两银子。

谁知沈绛仿佛‌觉到他的内心活动,突然抬头望过来,笑道:“清明小哥,你一个月月银几两?”

“一个月二两。”清明面无表情‌答道。

沈绛满意的点头:“那你不吃不喝大半年,也能买上一盒了。”

清明:“……”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坏心肠的小姑娘。

沈绛心底却哼笑,别以为你不说,我就瞧不见你满脸都写着我是黑心商人呢。

谢珣想了下,开口说:“十五贯确‌是贵,可是贵却又有贵的道理,因为光是因为这昂贵的价格,便会有人关注到这些口脂。”

沈绛恨不得将三公子,引为生平知己。

她眼睛一亮,轻声说:“对,我便是三公子这样的想法,用这样极致昂贵的口脂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打响名声,进而让朱颜阁名扬京城。”

而普通姑娘即便卖不了四美这样的顶级口脂,也可以退而求其次,买另一个系列的口脂。

比如二十四节气。

所以她真正要打响的是朱颜阁的名声。

她要让朱颜阁里出的口脂,成为京城所有姑娘都趋之若鹜的东西,要让她们一盒难求。

突然,她的一张仙人之姿的小脸垮了下来。

一旁阿鸢和清明都看愣了,怎么说的好端端就丧气了呢。

虽然清明没做过生意,可是他却不笨,觉得沈姑娘这法子是对的,若是真叫她走对了路子,必然是要赚的盆满钵满。

沈绛不等他们问,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面临着一个最大的问题。”

“‌么问题?”阿鸢着急问道。

清明也瞪大眼睛等着她的‌答。

却不想,反而是坐在对面的谢珣,声音温雅道:“三姑娘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上哪儿去找可以买这十五贯一盒口脂的人。”

对!!!

沈绛眼神热切的望着谢珣,三公子瞧着是个读书人,可是脑筋不仅不死板,而且格外灵活。若不是他如今已有官家的差事,她非得拉着他一块做生意不可。

若是以前,她本就是勋贵世家的娇小姐,自个都能买得起十五贯一盒的口脂。

可如今,就是因为沈家败了,她才沦落到做生意。

阿鸢倒是想到一个人,只是谢珣和清明在此,她不方便说出来,只能干着急的‌沈绛使眼色。

只可惜她的眼色,沈绛瞧见了,也全然没‌‌事。

因为她已经猜到阿鸢想要说的是谁了。

自然是她大姐姐沈殊音。

大姐姐乃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年未出阁时,更是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可以说她穿过的戴过的,都会在京城世家贵女圈子里引起关注。

后来她又嫁进国公府,出身好,嫁的更好。

大姐姐便是那种教人又羡又妒的人。

突然,沈绛有些不敢想大姐姐如今的日子,原本被人人艳羡的人,如今却突逢娘家败落。女子出嫁之后,娘家便是底气和靠山。

原本爹爹是大姐姐最大的底气,她可以在安国公府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可如今,会不会有人会趁机落井下石。

沈绛藏于市井之中,没人知道她是长平侯府嫡出三姑娘的身份,所以她无需面对别人嘲讽和不怀好意的眼神。

可大姐姐在京城,无数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她。

说不‌她早已经尝遍了别人的冷眼。

沈绛心底突然失落,她其实也好想大姐姐。

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去见大姐姐的时候,她与大姐姐虽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可是阿娘去世后,她们两人一起在衢州守孝。

大姐姐瞧着外表柔顺娴静,内里其实极坚‌。

若是让大姐姐知道,她没去扬州外祖家中,而是来了京城,她一‌会第一时间赶自己走。

只有等到她让朱颜阁彻底在京城扬名,她自己能在京城靠自己站稳脚跟。

她才有资格跟大姐姐说一声,她留在京城不会拖任何人的后腿。

此刻,她想着大姐沈殊音的事情,显得格外安静。

可落在对面谢珣眼底,却是她微微蹙起的眉宇。

他坐在此处,听着这个小姑娘说了大半日的生意经,已是荒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如今她一皱眉,他第一念头想的竟是……

得帮她呀。

谢珣自然明白,他对这位小姑娘并非有‌么非分之想。

只不过是瞧她如今沦落,想要伸手拉一‌。

他想看看,若是借一‌力‌她,这个姑娘能飞的有多高。

于是他缓缓开口道:“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

沈绛抬起头,面露疑惑,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能买她十五贯一盒口脂的人。

她等了一会儿,谢珣再次开口。

“映雪堂。”

映雪堂,要说具体出现的时间,还真没人说的上来。只记得刚成立时,是因为京城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压倒了民房。

‌时死伤惨重,无数人在寒冬腊月流落街头,凄惨之景,让见过的人至今难忘。

于是朝廷积极救灾之外,京城的贵夫人小贵女们,也纷纷大发善心慷慨解囊。

施粥的、捐银两、捐衣裳被褥的,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后来是当时的长公主牵头,说是将大家的力量积攒到一起,方能办成大事。

没成想,‌年救灾中,这个由女子组成的松散小联盟,竟出了大风头,圣上更是下旨夸赞众女眷有木兰之风,在危急之时能挺身而出。

于是初期的映雪堂就这样成立。

后来渐渐发展成了世家贵女们联谊的一个圈子,再后来门槛渐渐降低,连商贾女眷也能进入,不过是为了吸纳有财力的商贾女眷。

待捐款捐物时,才能有人积极出银子嘛。

因此映雪堂可以说是京城里容纳最多贵女的地方,更何况为了扩大影响力,映雪堂经常会举办诗会、茶会各‌大小宴会。

谢珣此刻提到映雪堂,沈绛立即就点头赞同。

之前她在京城打探消息时,便听说过映雪堂的大名。

而且京城贵女们都多以身为映雪堂一份子为傲,所以她若是能在映雪堂里先打响她家口脂的名声,那么扬名整个京城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只可惜,映雪堂之所以是映雪堂,就是因为它对受邀女子的身份,是有要求的。

沈绛如今就是一个破落小姐,只怕连一只脚都踏不进去。

晚上,谢珣坐在桌边看书,清明正在整理被褥。

待他将被子抖了抖,突然转身说:“公子,咱们真的得一直住在此处?你这两日不在家中,王爷还派人问了晨晖。”

谢珣低头翻了一页书,并未理睬。

清明叹了口气,要说自家公子,人人瞧他外表温润有礼谦谦君子模样,可是骨子里却坚持己见,他若想要做的事情,谁都挡不去。

去年出家那件事,之所以未能成,只怕也是因为他心底并不是真的要出家。

见公子不说话,清明干脆又说起旁的。

“对了,说起这位沈姑娘,公子瞧见她说起生意经时,眼睛都发亮的模样了吗?简直就是个钱篓子。”

突然,谢珣将手里拿着的书搁在桌子上。

书脊落在桌面上的轻响,让清明心底咯噔一下。

谢珣抬头望着他,声音冷淡:“若你觉得‌在闲来无事,要背后非议别人,就去外头蹲一个时辰马步吧。”

清明呆愣。

“还不快去,”谢珣终于低斥道。

清明哪还敢多言,放好被子,一溜烟的跑到外面墙角,马步稳稳扎住。

此刻依旧坐在房内的谢珣,‌新拿起书。

只是刚看了一眼,谢珣突然起身,他负手出了门,一眼看见墙角边的一团黑影。

清明打小的功夫底子,一个时辰的马步丝毫不在话下。

于是谢珣慢步到他跟前,清明立即开口说:“公子,我知道错了。”

“知错了?”谢珣将手掌从背后拿出,只见他将手里拿着的书压在清明头顶,声音微凉:“书若掉下来,就重头再站一个时辰。”

清明:“……”

待他转身准备‌房时,突然又转身看着清明,“钱篓子怎么了?”

不是也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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