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变成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搭在苜蓿鼻梁上。
去时的一路上她都显得十分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老鼠是从镜腿那附近发出的说话声音,一个个字儿直接灌进苜蓿耳朵里,让他好几次痒到发笑。
不过苜蓿确实听明白了,七十二有多么关心那名青年。
她的善意无比坦率真挚,不遮掩不作假。
她的大大咧咧当然也是同样,令苜蓿不由得为她担忧。
“等到经过试炼和父亲的考验后,我就能成为一个‘游历者’啦!”眼镜腿儿说,“你觉得苏青和他妹妹会想要和我一起去吗?我看他们在这儿生活,也并没有很快乐。”
“七十二小姐,你见过苏青的妹妹?”
“他的妹妹叫做苏彤。不过,我没有见过。但听说是一胎生的,就是你们说的什么‘同卵双胞胎’,所以长得很像,性格也很像。如果这样的话,我和她肯定也处得来呀。”
“先不必想着他和妹妹愿不愿意同你一起旅行。”苜蓿说,“七十二小姐,您确定那个‘试炼’能够顺利通过吗?不过,‘试炼’究竟是指什么?”
“唉,还不就是要把家规给背熟,然后功夫要过得去嘛。我的变化本事肯定过硬的!”小老鼠似乎心情激动,惹得苜蓿鼻子上的眼镜鼻搭上下一跳,“要知道,‘游历者’可了不起了,是允许变成人类的呢!在四条家,除了大族长也就是我爸,之外,只有游历者可以!”
苜蓿有些惊讶。
“这倒确实是很了不起。”
“是吧?”小老鼠得意地说。仿佛自己已经是一个“游历者”。
她继续告诉苜蓿:“而且我们家里,很久没人申请过要当游历者了。上一个据说还是我的三十六伯。这我倒也理解,仔细想想,离开家的日子肯定很难过。”
小老鼠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但仍然雀跃着:“说不定我也会挨不住,没过几年就想回家了。”
她倒是想得很远。
年轻人最擅长的,大概就是顺着一个令自己愉快兴奋的苗头一直一直往下幻想。
“成为游历者以后,还是可以回家的吗?”苜蓿问。
“那当然可以啦!为什么不可以?”小老鼠吃惊地连连说道,“只不过回去以后,一旦跨入家门,就又不是‘游历者’了而已……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的,这不是当然的嘛。巫师,你这个问题可真奇怪。”
听她说这些天真烂漫的话,苜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在笑我吗?为什么要笑我?”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来到“龙虎邀”的门口。
那幅水墨字仍洋洋洒洒地竖立在一旁。
“我之前来过几次,发现苏青在每隔一周的周六晚上会带着自己的狗上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或许有机会见到他本人。”
这样说完后,苜蓿伸出食指在眼镜前头晃一晃。这是他们规定好的暗号。于是七十二听话地噤了声,不再嘀嘀咕咕说话,装作是一副真正的眼镜。
实际上,在真正进入地下王国之后,七十二的确也说不出话了。
切莫以为她是一只老鼠,与其他许多许多老鼠住在一起,就意味着她是一只熟悉“野蛮规则”的老鼠,就意味着她见惯斗争与血腥。
实际上完全不是那样的。
七十二从小住在父亲建立的老鼠王国中,那儿是一个不甚完美,但配得上“乌托邦”之称的王国。在四条家族的铁腕下,所有老鼠秩序井然地生活在一起。少数时候发生争斗,也不过是可以轻易解决的简单利益冲突,只要四条家的人出面调解,总会很快就找到办法、重归和平。
打架当然也是会有的。
年轻的小家伙们围着打在一起也很正常。
可是那样的斗争建立在所有小鼠指甲一样软硬、皮毛一样薄厚,彼此差不了多少的基础之上,并且也从来不是为了斤斤计较着分出个高低、生死,而只单纯是一种本能锻炼,一种精力释放,一种玩耍取乐而已。
绝对不是如今呈现在七十二眼前的这样:血腥杀戮,你死我活。
而这种生死之争,仅仅是为了取悦其他人类。
这对于七十二来说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她搭在巫师鼻梁上,随着他的脚步朝着人群深处走去。光怪陆离的展览台,浓郁恐怖的血腥味与汗味,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七十二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年轻与无知,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巫师的脚步方向明确,朝着斗狗场走去。
台上是空的,工作人员在清理血迹。
苜蓿试着像身边一个看起来还算清醒、没什么酒味的赌徒搭话,问他今天“靛青”和他的常胜将军们上不上场。
“常胜将军?你说阿喀琉斯?阿喀琉斯上上个月就已经输了,死啦。你很久没有来这儿玩了,是不?”
苜蓿心里一惊,面上则干笑着点点头:“手头紧,是有一阵子没来。”
那剃着光头的男人接着说:“至于‘靛青’,下轮他应该要上场。”
这时候音乐响起,从大音箱里震耳欲聋地传出来。
司仪热情万分的地说:“下一场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首先让我为诸位介绍接下来的战士们,蓝方由‘靛青’饲养的守城将军,赫克托尔!”
“是赫克托尔……”苜蓿听到男人似乎挺惊喜地轻声咕哝。
“怎么了,您喜欢这条狗?”
听到他这样说,男人回答:“谈不上喜欢。但如果靛青今晚带的是赫克托尔,那我就买他了。你很久没来大概不知道,他最近弄了几条新狗,全都不禁打。”
“弄了几条新狗……”
这也很奇怪。
苜蓿预感到少年似乎经历了什么变故,如今深陷泥潭。
苜蓿望着台上的少年,他依旧穿兜帽衫,阴影遮住脸。
比赛开始时,苜蓿也很快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赫克托尔明显没有上次见到时那般灵活凶狠。苜蓿不是动物学专家,也不擅长搏斗,他无法判断愿意是出在身体状况,或是精神状况。
在开战没几个回合的上半场,杜宾犬就已经被对方处处压制那是一条黑色的杂交犬,身材庞大、肌肉结实。
等到下半场开始时,赫克托尔的状态非常差,似乎认定自己赢不过对手一般,行动畏缩抗拒,逃脱时也显得狼狈。
后来黑犬发动了至胜的一击。
它猛地弹跳上前,将杜宾赫克托尔掀翻在地,咬住了它的喉咙。
赫克托尔显然已经失守,他的克洛伊沦为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