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过,住院部六楼的过道上,除了李槐远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他看了一眼目光冷冽又阴翳的沐漾,径直走到距离病房门一米远的长板凳上坐下。
正好现在谨歌去了病房,他也能跟这只恶鬼好好谈谈。
而谢谨歌,此刻根本无暇顾及互相敌对的李槐远和沐漾,他看着病床上头发发白的老人,心底的那股酸涩之意更重。
“爷爷。”谢谨歌轻轻喊了一声,这些年的经历让他的心肠已经变得冷硬,也唯有这位老人是他内心深处最想要守护的柔软。
“是小谨来了吗...”苍老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喜悦,病床上的李明忠听到谢谨歌声音,撑着身子想要从床上起身。
谢谨歌见状,连忙跑过去扶住了想要坐起身的老人。
李明忠双手握住谢谨歌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你这孩子,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这边,也不知道好好休息。”他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眼底的喜悦也几乎要满溢出来。
谢谨歌看着眼睛又有些发酸,从半年前他在各个剧组跑龙套当群演开始,为了能赚更多的钱,时间大部分都放在了工作上,来看爷爷的次数也相较以往少了太多。
陪伴才是他最应该做的。
谢谨歌深呼了一口,紧紧握住李老爷子的手,半似聊天的哄着他睡觉。
差不多快四十分钟,李老爷子才终于安稳的睡了过去,谢谨歌给他整理好了床被,确认无误后才轻手轻脚的走了病房。
谢谨歌将房门轻轻关上后,沐漾和李槐远齐刷刷的从长板凳上站了起来。
不知道在他在房间里的时候,这一人一鬼协商好了什么,此刻的状态看起来竟然没有最开始的争锋相对,尽管眼神中仍旧有着对彼此的厌恶,但到底再没有起什么冲突。
谢谨歌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遍,并没有问什么,只是有些倦意的说道:“我要去值班室,你们不要跟过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没有再搭理这一人一鬼,而是直接去往了主治医生陆医生的办公室。
陆医生刚好是排得今日值班,关于爷爷的病情,谢谨歌想更详细的了解。
至于留在原地的李槐远和沐漾,在注视着谢谨歌的背影消失后,又开始干瞪眼起来。
过道镜头的窗户并没有完全关闭,凉风从窗户外吹拂进来,让整个过道多了一丝清爽。
在过道上的电子时钟显示到02:20的时候,谢谨歌从陆医生的办公室走了出来,他一路走到李老爷子的病房门口,也没有再进去,就这么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眸,沉默了许久。
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光晕弥漫到他浓长的睫毛上,似乎有无数思绪从这睫毛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在眼帘下方透出了一片狭长的黑色阴影。
李槐远看着这样的谢谨歌,心里微微一抽疼。
他不知道谢谨歌从那位医生那里知道了什么,但能看得出来李老爷子的病情并不乐观。
这几年谢谨歌变了太多,以前他的性格还是开朗阳光的,现在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和阴郁,李老爷子的这一场病仿佛将谢谨歌内心的情绪全部封闭了,他固执的竖起了一道墙,不让他人靠近。
“谨歌你...”李槐远想说些什么,但当他开口之后,才发现那些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在面对谢谨歌后,竟然一个也说不出来。谢谨歌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不会想要那些毫无意义的同情和怜悯。
“没事。”谢谨歌回了李槐远一句,转而看向了一言未发的沐漾:“你之前说得那些话可是真的?”
即便沐漾不止一次强调过他不会对自己撒谎,但谢谨歌还是想要再确认一次。
“没有半句谎言。”沐漾看向谢谨歌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和,他苍白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一点惊讶和意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发展。
一旁的李槐远闻言,却猛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是明白了谢谨歌问出这句话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谢谨歌你难道真得要和他结为阴亲?”他太震惊了,连带着直接叫了谢谨歌的全名。
“嗯。”谢谨歌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再多说。
李槐远试图再说些什么:“你就这么信一只恶鬼的话?谁能保证你跟他结为阴亲之后你爷爷的病就会好转?”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
谢谨歌皱了皱眉:“我有自己的考量。”说到这,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后,又说道:“槐远,我记得你爷爷以前提到过一个束灵咒,你回去之后帮我问问他。”
“束灵咒?”李槐远听到这三个字后,也慢慢冷静下来。束灵咒是李家祖传的生死咒,类似于人与鬼签订的主仆契约,是道士专门用来束缚那种无法投胎转世的怨灵。
这个束灵咒生效之后,被契约束缚住的怨灵不能对主人怀有一点二心,一旦存在欺骗,就会灵魂大损,最终魂飞魄散。
虽然这个咒术是李家代代相传的,但实际李槐远对这个霸道的生死咒了解的并不多,这个契约咒也是他爷爷唯一还未传给的一门咒术。
眼下谢谨歌突然问他这个,李槐远也明白了谢谨歌的意思,他的心情有些复杂,看来要阻止谨歌和这只恶鬼结为阴亲,是不可能了。
“我明日一早就帮你问。”
“好。”谢谨歌点了点头,并不避讳沐漾听到这些,或者更准确来说,他就是要让沐漾了解清楚,“我和你冥婚,前提是你要与我签下束灵咒。”
“可以。”沐漾回答的十分爽快,他并没有多问这束灵咒,或许是因为对这咒术早有了解,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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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七月二十八日,天气阴。
距离沐漾答应与他订下束灵咒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谢谨歌这边,也并没有断了与蝴蝶旧梦剧组的联系。
在这部电影的导演和制作人王皓的牵线下,谢谨歌在电影城有了试镜一些配角的机会。
此刻他刚刚试镜完一个戏份不多的男配小角色,这部戏叫“侠情”,男主是正当红的双料新生影帝刘祁,主要讲的江湖侠义,属于ip大制作。
谢谨歌试镜的这个角色,虽然在全剧只出场十分钟不到,但是对于剧情的发展起到了关键性作用,是类似于男主回忆里白月光的角色。
姜宇是这部剧里的男二,谢谨歌出了试镜间的时候还正好碰上了他。
拒绝了对方想要送他的好意,谢谨歌准备坐地铁回家。
下午六点虽然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但谢谨歌是从总站上的地铁,所有排队进去之后还有座位,他找了一个最角落坐下。
地铁平稳的行驶着,想到两日前的事情,谢谨歌垂下眼帘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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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左手腕中间,一朵精致的彼岸花静静的绽放着,猩红的颜色,艳丽的花瓣,深得就像是从他的骨髓里开出来一般。
这是束灵咒结缔成功的标记,刻在灵魂深处。
两日前,在李槐远爷爷的帮助下,谢谨歌与沐漾签下这生死咒,而冥婚的日子,订在了阴历七月二十八,也就是今日。
从李槐远爷爷口中,谢谨歌了解了束灵咒对于恶鬼魂体的压制,这个咒术对谢谨歌没有害处,对沐漾却是十分有力的束缚。
谢谨歌对沐漾的感官十分复杂,最开始是想要灭掉,至于现在的话,对沐漾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利用。
谢谨歌正想着,手机的震动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划开屏幕一看,是姜宇发来的信息。
【你上地铁了吗,让我送你回去,难道不比挤地铁轻松吗,时间还不用这么赶(へ)!】
姜宇的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熟络的撒娇。
谢谨歌看了一眼,并没有回复,而是直接关上了屏幕。
对于姜宇的热情,谢谨歌大部分时候都采取无视的态度,因为王皓的原因,谢谨歌对于姜宇的靠近并没有太排斥。
他感觉得出来,王皓会给他牵线向侠情的制作人推荐他,或许是有姜宇的原因在里面。这些日子谢谨歌也多少看出来姜宇对他有些意思,但对方没有明说,他也不好拒绝。
谢谨歌住的公寓离市中心有些远,但好在地铁要经过那里,所以在路程上并没有花费太多。
谢谨歌回到家的时候,刚刚六点四十整。
他打开公寓门,并不意外的看到沐漾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是的,看电视。
自从两日前他们签下了契约,沐漾就完完全全的在他家“住”了下来,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另一个主人。
谢谨歌虽然有些不悦,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小谨,你回来了。”
沐漾见到谢谨歌,苍白的俊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他放下遥控器,来到谢谨歌面前。
谢谨歌看着眼含笑意的沐漾,恍然之间竟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像是一对相处了许多年的恩爱夫妻,妻子在迎接下班回来的丈夫。
谢谨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确实今日是他们结为阴亲的日子,一会儿仪式开始后,他们就算是结成了姻缘,只不过他扮演的并不是丈夫的角色。
倒并没有觉得屈辱,毕竟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谢谨歌收敛住神色,看了一眼沐漾,随后关上门将口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了厨房里。
按照李槐远爷爷的嘱咐,谢谨歌买了鸡血,冥纸,香,蜡烛,香炉,火盆以及一些死人才能穿的纸衣服。
结为阴亲的时间订在了晚上八点整,现在距离八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客厅里的电视机里播放着今日的实时新闻,女主持清亮悦耳的声音从屏幕中传出来,谢谨歌在厨房里切着菜,并没有理会沐漾。
在感觉到身边靠近的冷意后,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依旧面无表情的切着。
“小谨,我太开心了,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新娘。”沐漾在谢谨歌的耳畔低声说着。
谢谨歌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又接着切菜。
对于谢谨歌的无视,沐漾并不恼怒,他就在一旁看着谢谨歌,漆黑的瞳孔里流转着缱绻的爱意,直到谢谨歌准备开天然气的时候,他才离开了厨房。
在谢谨歌的手指的扭动下,炉灶上燃起了炽热的火焰,看着这火焰,谢谨歌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隐约的暗光。
随便炒了两个菜后,谢谨歌拿了一副空碗筷放在桌子的另一侧。
看着坐下的沐漾,谢谨歌什么也没说的拿起自己的碗筷吃了起来。
八点整的时候,谢谨歌在收拾好的厨房台上点上了准备好的红香和蜡烛,然后将公寓里的灯和窗户全部都关上了,顺带还关上了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烟火警报器。
四周变得静悄悄的,密闭的窗户里没有风,谢谨歌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砰砰砰......
心跳平稳的跳动着,但谢谨歌知道自己此刻其实并不平静。他打开抽油烟机,然后看了一眼准备好的火盆和冥纸,深吸了一口气后按照李槐远爷爷的吩咐将冥纸放在冒着星火的红香上点燃。
圆形的火盆里,冥纸和衣服被谢谨歌放进去燃烧,烟雾从灼人的火焰里飘散出来,让整个厨房的温度都变得有些高热。
谢谨歌抬起眼眸,看向了距离他一米远的沐漾,有些不明白为何这只鬼明明怕火却依旧固执的待在这里。在星火中,对方眼中的神色谢谨歌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但却能从那紧紧锁定着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一种滚烫的爱意。
“收到了吗?”在火焰燃尽之后,谢谨歌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嗯。”沐漾点了点头,比起谢谨歌的冷淡,他的喜悦几乎要溢于言表。
谢谨歌站起身将鸡血倒进了碗里,然后将写着沐漾名字的灵牌竖放在了碗的后面。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谢谨歌拿起小刀在食指上割出了一个小口,将血液滴在了灵牌上。
也就是在这瞬间,灵牌里迸发出一阵刺眼的红光,谢谨歌闭上眼下意识抬手遮住这光。
“小谨。”
下一秒,他听到了沐漾的声音,就在他的耳旁,亲昵无比。
谢谨歌睁开眼,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穿得衣服竟然变成了一件如血一般猩红的喜服,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更多,双手就被一双冰凉的手给牢牢握住了。
“小谨,我们已经结为了阴亲,该是洞.房花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