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佩瑶就把姐儿俩招来好生嘱咐,见祖母要行大礼,不可多多动,要有大家姐的样子。唐蕴和九儿头应下。佩瑶瞅了九儿一眼,九儿原不胖,连日生病更失了调养,眼看着憔悴了。佩瑶想了想,叫婆子拿几样饰给九儿插戴起来。比丫鬟略强些,却也过得去。
“也该有几样饰了,”佩瑶皱眉道:“好好跟你几个姐姐学着些儿吧,整日跟跑解马似的,庙里的鬼儿都比你体面些,不知道二嫫怎么教的你。”
九儿低头不话。
佩瑶却也不再理她,只细细的讲祖母家的人物脾性。
祖母王氏年近七旬,身子算硬朗,娘家是河间王家,王家人丁稀少,已败落了,但祖母实在是精明强干的,祖父去世后,阖家大事务都要祖母裁决。家里孩子无论男女、嫡庶一起大排行也是祖母的主意。佩瑶顿了顿,九儿分明在嫡母脸上看到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她怕祖母,九儿心想。
现大伯母陈氏是填房,生了八哥哥唐槿,大哥哥唐松、二姐姐唐薇和四姐姐唐莞是先大伯母生的,三哥哥唐桐和七姐姐唐莼的母亲都是大伯父的下堂妾。大哥哥唐松现下是御前五品带刀侍卫,二姐姐唐薇由皇后指婚给了东渊阁大学士的大公子,三哥哥唐桐由家人安排走科举入仕,其余兄姊年龄尚。“都有前程。”佩瑶却也不得不佩服婆母王氏的手段,想到自家行五的唐蕴和行六的唐楠还没着落,稍稍有些沮丧。
车轿停在安国公府侧门,佩瑶携了唐蕴九儿两个换了软轿,厮抬轿走了十几丈远,放下轿子退下,左右婆子遮起帷幔护住软轿,佩瑶方带着姐儿俩进府。
这京城的公府宅邸并不比莱州的总兵府大多少,但布置紧凑,景色瑰奇却与总兵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九儿跟着嫡母走过廊、穿甬道,先还知道方向,后就只能跟紧了。
绕过一架假山,九儿眼前霍然开朗,只见好大一处庭院,庭院前环珠绕翠、披罗着锦站着一大帮妇人,当中一花白头的老太君,不拄拐、不用人搀扶,气度高雅、容颜慈祥,笑容满面。九儿就知道这人定是祖母王氏了。
佩瑶含笑紧上前两步,早有丫鬟铺排下蒲团,与婆母王氏磕头行礼,又见过大嫂子。方是唐蕴与唐九儿上前磕头。
一番行礼过后,王氏一手一个将姐儿俩拉进怀里:“可算见着了,你们爹爹原是不使线的风筝,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只可怜了我们两个娇生惯养的丫头喽。”众人皆笑。
王氏看看唐蕴:长挑身材,挽着桃心髻,斜插一溜儿一模样的嵌宝珠翠簪,髻处掖着几朵绒花,上穿绯红织锦百花穿蝶袄,下系一条嫩黄百褶裙,最打眼的是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竟一般大、颗颗浑圆,泛着淡淡光晕,打扮得十分用心。
再回头看看九儿:个头不高,略略有些消瘦,眉眼清俊,肤色黄黄的倒不十分白净,梳着双螺髻,一样的珠翠满头,却毫无章法;身上也是穿着锦缎衣裳,却都是半新的。
王氏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只回头向身后笑道:“天天念着,今儿见着了却又躲在我身后干什么?”
一阵嬉笑,从王氏身后转出两个一样装扮的姐来:正是唐莞和唐莼。
唐莞和唐莼先给二婶行了礼,方与唐蕴和九儿厮见。唐莞和唐蕴下系白绫裙,上着水绿色缂丝窄袖衫和淡紫花色比甲,一样梳着双环髻,簪着多宝流苏簪。
唐莼只比九儿大半岁,个头娇,难得的是肤色极白、头又黑又亮、眼睛极大,十分惹人怜爱。
唐莞竟是绝色:瓜子脸、远山眉、水星眼、中等个头,骨肉均匀。就连佩瑶见了也不禁暗暗心惊。这唐莞的美貌在京城女贵间是早有公论的,佩瑶十几年没回过婆家,自是不知,偶尔听也以为公侯姐,旁人吹捧客气的多。今日一见,才知众人所言非虚。佩瑶不禁心中暗暗打算。
当下唐松媳妇刘氏笑问午饭摆在哪里,王氏略想了想道:“今儿就在我屋里,你公公和松儿中午回不来,咱们不管他,只乐咱们的。叫上桐儿槿儿,一家子不忌讳这些个。”刘氏笑着答应了。
午饭时王氏和孙子孙女一桌,陈氏、佩瑶等女眷一桌。唐蕴和九儿分别坐在王氏两旁,唐桐和唐槿坐在最下,刘氏站在王氏身后布菜。“多多照顾你两个姑子。”王氏笑道。
刘氏笑着回道:“这个自然。”果然劝菜劝饭十分妥帖。
一时饭毕,唐桐唐槿告退,娘儿们喝茶话。
“老二家的就住在西院吧,”王氏道:“这两个丫头都跟着我住。”
刘氏笑回道:“老祖宗细想想,屋里只够再安排下一个妹妹的。”
王氏想了一想笑道:“可不老糊涂了,她们姐儿几个都有那些个丫鬟婆子的。”回头向身边的九儿笑道:“要不我们九儿跟祖母睡?也不用再忙着给九儿配丫鬟了,现紧着我屋里那几个用吧。蕴儿就跟着你娘在西院浅雪轩。”
九儿原怔怔的听长辈话,不期有此一问,忙道:“九儿全听祖母的。”
唐蕴心下不悦,看着母亲。佩瑶不着声色的轻轻摇摇头,唐蕴也不好什么了。
晚间时分,王氏卧房里笑做一团,王氏正跟姐儿几个讲笑话。屋里的大丫头们安排着九儿的被褥。
一时王氏道:“你们姐妹好容易一处了,正应该多亲近亲近的,所以让你们三餐都在我房里。好了,今儿实在是乏了,早些睡吧,明儿那老嬷嬷就来了。你们姐儿几个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一句话得大家都笑。
晚间无话。
九儿裹着杏红绫被躺在祖母床里,还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得到了祖母的宠爱。王氏已经鼾声微微,九儿轻轻把头靠过去,挨着祖母的肩膀,王氏闭着眼伸手轻拍着九儿。这样熟悉又自然的亲昵让九儿觉得十分刺激,几乎全身难受起来,壮着胆子伸臂揽住王氏。王氏闭眼轻笑:“快睡。”
九儿轻叫:“祖母。”
王氏闭眼含糊答应:“唔。”
九儿却也不出别的话来,自觉无趣,闭眼睡了。
第二日一早九儿就被祖母房里的大丫头翠云叫醒了。王氏素来晚起,九儿心翼翼扶着翠云从祖母脚头下床。翠云翠蕊伺候了九儿穿衣打扮,翠蕊轻声笑道:“姑娘的衣服我们都收好了,这是老祖宗特意把莼姑娘一次也没上身的衣服拿来了,晚间姑娘下学了再另量了尺寸做新的。这匣子饰是老祖宗早就帮姑娘准备好了的,还有文房、器具,和其他三位姑娘的一样。姑娘有事只管吩咐我们几个。我们这几个丫头虽然粗手粗脚,却比她们好用些,姑娘只别客气,别委屈了自己才好。”九儿心下感激,连声称谢。
翠云忽然笑道:“可是糊涂了,姑娘年幼,自是没带脂粉的。可一会儿要见宫里的老嬷嬷,若不装扮起来,恐老人要嘴的。老祖宗单就没这些个。我去问四姑娘借些来。”
少顷,翠云进来,捧着个梳妆匣子,笑道:“咱们几个竟是吃白饭的,这些四姑娘早想到了,昨夜就请大奶奶另给九姑娘备了一套。”
翠蕊也不禁笑道:“要不人们总我们四姑娘是极好的。”
九儿心下感激,自是不提。
九儿梳洗过后出来与三位姐姐同吃早饭,唐蕴看到九儿一身新装不由撇撇嘴,一脸不屑。九儿上前谢过唐莞唐莼,这唐莞甚是文雅,连连推辞,拉着九儿细细夸奖一番。唐莼也在旁边十分凑趣,越衬得唐蕴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