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外面静的只有树叶还在哗哗作响,传入耳中,凉嗖嗖的让人后背的皮肤也变的很紧。
濯泉早已经离开了,濯未明跟他谈了很久很久。他忽然发现,原来跟自己的儿子聊天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他们聊到了北方的天气、风俗民情、地理环境,边关战士的饮食、疾苦,当地百姓们关心和担心的事情,回京这一路来的见闻等等,只要濯泉想的出来的,全都兴奋不已的告诉了自己。
濯未明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年少时代,那时候,整个天地是这般的美妙,天底下似乎有无数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而自己也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意气风发啊!
可是现在……濯未明望了一眼窗外,又瞥了眼案上厚厚的奏章,叹了口气。
他又看了几个奏章,抬头吩咐:“传苏沐橙过来。”
门外有人低低应了一声,脚步声远去,养心殿重又恢复了寂静。
苏沐橙很快便披着小衣过来,夜露将她小脸打的惨白,有种特别的柔美:“皇上这么晚了叫奴婢来有什么事吗?”
“坐吧。”濯未明眼睛看着手中的毛笔,头也不抬地说。
苏沐橙没坐,而是站到了濯未明一旁,就着忽明忽暗的灯光看了几眼,惊讶道:“皇上这是要大赦天下?”
“朕打算让位给太子,只是……”濯未明将拟了一半的圣旨丢下,叹口气:“朕有三个儿子,大皇子三年前离宫出走,小皇子前几天才回来。”他说到这里,便忽然住了口。
苏沐橙却是冰雪聪明:“皇上于立储之事上动摇了?”皇家天下,最重要的便是这立储君之事,古往今来,因为立储君而惹起的皇室争斗数不胜数,濯未明现在忽然提起这个,苏沐橙心中顿时大惊。
濯未明也不掩饰,点点头说:“本来朕的大皇子足堪此任,只是他性子洒脱,又继承了朕的专情毛病;”他摇头苦笑:“澈儿倒是读了不少书,只是他性子有些怯懦,做事不够果敢;泉儿自小便出外历练,资历上是够了,可惜又没读过什么书。”
苏沐橙忽然问:“皇上跟奴婢说这些,岂不是……”她自知若是被卷入这储君争位之中,必定不能独善其身,搞不好就是个头断血流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
濯未明笑笑:“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不会到处乱说,朕信得过你。况且澈儿早就相中了你,原本只待择了良辰吉日,朕便可以下旨赐婚。只可惜……”
“什么?”苏沐橙心中一动,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朕那个小儿子也说看上了你,央求朕千万要把你许配给他。”
苏沐橙愣住了,心里却觉得荒谬万分。她才跟濯泉哪跟哪啊?前后不过聊了两三个小时就要定了终身?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闪的闪婚么?他甚至连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知道!这也太儿戏了吧?想到这,她结结巴巴说:“那陛下您直接回了三皇子不就行了?”
“朕……亏欠这孩子太多,实在不忍心拒绝他。况且……这孩子刚刚回来,这还是第一次求朕,朕也不想让他失望。”
说到这,他歉意万分地看了苏沐橙一眼:“朕也知道你夹在两人中间确实为难了你些,可……他们说明天要为了你决斗,连朕到时候都要出面当裁判。”濯未明苦笑着摊了摊手,要不是太过为难,他也不会这么晚了还把苏沐橙请过来商量。主要是这件事的双方都与她有关,濯未明就是想让她作个决断,让濯澈和濯泉一方彻底死心,或许明天的决斗就可以避免,毕竟两虎相争,伤到谁都不太好。
苏沐橙沉默了,她可没想到自己这么吃香,居然能让两位皇子为自己而“决斗”。
“若是你不愿意……朕也无话可说。”濯未明见苏沐橙久久不语,心中发苦,只好苦笑摇头不已。他自从失去了永颉皇后之后,便对家庭成员极为看重,可现在他的两个儿子却又为了一个女人要斗个你死我活……
濯未明不想老来再次伤心,于是他又将充满希冀的目光转向苏沐橙。
苏沐橙想了又想,终于缓缓行了一礼,说:“这件事因我而起,自然应该由我解决。皇上,沐橙明白了,沐橙现在就请辞。”
濯未明眉头一挑:“你要走?”
苏沐橙苦笑,凄然道:“留下来又如何?他们两个只要还能看见我,就必定会争个你死我活。小皇子我说不准,太子的脾气我却是清楚得很,他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濯未明沉默了。
苏沐橙说得对,若她不走,无论濯泉还是濯澈败,心中总还存着那么一丝幻想。只有她离开了这里,在再找不到她的情况下,隔在兄弟俩心中的那根刺才会被消弥于无形。
“谢谢皇上告诉沐橙这些,沐橙告退。”苏沐橙又行了一礼,转身慢慢朝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濯未明忽然问。
苏沐橙凄然一笑,倒显的洒脱万分:“天下之大,皆可去得。”
“还是回苏州吧,见到你父亲……就说我很想念他。”濯未明叹了口气,随手取下左手指间黑玉扳指:“这个给你,就当补偿你吧。”
苏沐橙接了,默默行了一礼,离开了。
濯未明长身而立,窗外月明如水,清冷的洒下亿万光辉。
天下之大,她一个孤身女子,除了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苏沐橙终究还是带着小呆回了苏州,回了她的“家”。
离开了京城,苏沐橙这才明白“天下”已经成了一幅什么样子。
这再不是她半年前离家时的处处繁荣,处处安定的情景了。年后庄稼青黄不接时西北各国骚扰不断,而濯国为了抵御外敌,更是四处征兵,人心不满。再加上下了几场大雨,南方各地又先后爆发了两场瘟疫,此时的江南之地已经荒败了许多,处处断壁残垣,再不复当年花红柳绿的繁荣景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