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雪天,太皇太后都要煮食一种蒙古奶茶——“乌古台措”。妃嫔们过来请安,太皇太后便会邀请众人围坐炕桌,吃过茶再走。煮茶的铜锅就搁在花厅屏风后,咕噜噜沸腾的声音伴随着浓郁的茶香在殿中飘荡,欢声笑语里,太皇太后总是特别的和善亲厚。
蓅烟如今是妃位,时常不得不坐在太皇太后的下首贴身伺候。太皇太后心情好也就罢了,若撞上心情不大好的时候,蓅烟简直如坐针毡,连嘴巴都不太敢张开,唯恐说错了话。今日暴雪天气,胤曦去南书房读书了,蓅烟怕兰儿一个人在屋里无聊,遂抱着她一并坐暖轿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不喜欢蓅烟,连着蓅烟的两个孩子也不大喜欢,见了兰儿,面上道了一句“乖”之后便再未理过。而另一个荣宪公主,被太皇太后搂在怀里,宝啊贝的哄了半天。
幸好兰儿小不知事,手里有小铜人玩已经很知足了。
玉竹从外头端来一小锅煮沸的砖茶,搁到后头屏风小火炉上,又转过来,笑着禀道:“砖茶熬了一个半时辰,水是从玉泉山今早上刚运来的,奴婢尝过味道,清冽可口,是咱们蒙古的味儿。”荣宪公主窝在太皇太后怀里,嚷道:“太皇太后,我要吃乌古台措!”
太皇太后揉了揉她的小脸,“现在还不能吃呢...”
惠妃起身,恭顺道:“臣妾小时曾吃过乌古台措,后来入了京,竟再未吃过了。趁着今儿的兴致,让臣妾好好伺候太皇太后吃一次。”语毕人已离了坐,却听太皇太后说:“今日天气遽冷,你身子骨弱,小心冻坏了。”她轻轻一唤,“江妃。”
在慈宁宫向来没有蓅烟说话的份,蓅烟亦有自知之明,顾抱着兰儿轻声哄她睡觉,无一丝争宠的心思。骤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倒是吓了一跳,茫然的抬头,“嗯?”
太皇太后见她心不在焉,愈发不悦,冷眼睨着她,沉默不语。
惠妃忙打圆场,笑道:“太皇太后想吃你煮的奶茶呢,快跟着玉竹去后头。”蓅烟惘然的站起,顺势把兰儿放下,和玉竹交换了眼色,跟随她转入屏风后。
一到后头,蓅烟可算是傻眼了。
两口铜锅放在炉子上,里面滚水四溅,旁边放着两张小桌子,一张桌子上放着盖碗勺筷等,另一张则用十几个绿地墨彩花鸟纹高足碗装着酥油、牛奶、奶豆腐、奶酪、盐巴、炒米、牛肉干、黄油等等配料。蓅烟的第一个反应是,“兰儿,你快去外头,这儿危险,小孩子不能进来。”兰儿哪肯走啊,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桌子的一端,好歹远离了滚水。
蓅烟无奈的挽起袖口,“我该怎么做?”
玉竹从碗中捏起一小撮盐丢进锅中,“您把这些配料一样样丢进锅中便可,然后用大勺不停的搅动,许一刻钟后,在倒入铜锅里,再煮一会,便可以盛碗上桌了。”蓅烟洗净了手,抓了一把炒米丢进锅里,问:“是这样吗?”玉竹笑道:“差不多了,不过炒米最后放比较有嚼劲。”说完,便不再言语,默默退出屏风,把一切都交给蓅烟自己处理。
如果她想长长久久在宫里平安的活下去,就不要期盼什么都有人教会她。
蓅烟一面顾着兰儿,兰儿不肯让若湘抱,非要站在旁边看着。一面还要守着火候,慈宁宫竟然没有一个宫女过来帮忙,好像存心要看她犯错似的。因是今年冬天头一场暴雪,康熙下了朝,便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闻见香,笑道:“朕有口福了!”
太皇太后道:“江妃在后面忙活呢,你尝尝她的手艺。”
康熙神色一滞,笑容依然爽朗,“朕去瞧瞧。”他转到屏风后头时,蓅烟已经热得解开外袍,使劲儿用大勺搅着奶茶,将一把一把的配料往里头丢。康熙不禁一笑,“煮烂些...”他一张口,就把蓅烟吓了大跳,差点把一锅子东西给打翻了。
“你怎么来了?”
“有件事要跟太皇太后说。”康熙顺手抓了一把奶豆腐丢进锅里,说:“不要放太多牛肉干,太皇太后嚼不动。”蓅烟“嗯”了一声,又把他往外推,压低声音道:“你快出去,太皇太后该不高兴了。”她敞开领口,脖颈露出一大块嫩白的雪肌,青丝绾髻,黑白分明,映得肌肤愈发的娇嫩可口。康熙走过去,躬身把脸贴在蓅烟的后脖子里,蹭了蹭,柔柔的亲了一口脖子。他微不可闻的说:“辛苦了。”
“呵呵...哈哈...”铃铛似的笑声传来,康熙循声望去,是兰儿在笑。
康熙几步冲到她跟前,像是普天下所有疼爱女儿的父亲一般,倏然将兰儿举在半空,又挠又亲,“小丫头,你笑什么呢?你敢笑皇阿玛?”兰儿双手攀住康熙肩膀,越发咯咯笑得大声,她把小脸贴在康熙脖子里,说:“额娘亲亲,兰儿也要亲亲...”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所有人都听见了,笑声骤然落下去,殿中一片缄默。
玉竹见势,忙笑道:“奶茶可以喝了,奴婢这就去端过来。”她转身去屏风后与蓅烟说话,康熙抱着兰儿站在一旁注视着蓅烟很不熟练的舀茶装碗,莫名的溢出柔情,舍不得走开。
等把所有的茶碗装好,呈上,蓅烟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她抻好袖口,拧好锦扣,从康熙怀里抱过兰儿,依然坐回原来的地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静静的喂兰儿喝奶茶。
满室茶香,康熙笑道:“也只有在太皇太后这儿才能吃到如此正宗的乌古台措。”太皇太后放下茶碗,“你是要奉承哀家,还是要夸江妃煮得好?”
康熙忙道:“自然是奉承您老人家。”
太皇太后慢慢品着味儿,说:“稍微淡了些。”惠妃笑道:“江妃头一回做奶茶,肯定拿捏不准咸淡。太皇太后,下回臣妾给您煮一回如何?如果咸了淡了,您只管骂臣妾,臣妾多骂几回保管就知道了!”众人皆笑了起来,云妃道:“清淡些于身体有益,臣妾觉得甚好!”
大家都帮着蓅烟说话,可见康熙平素是如何的偏袒,以致无人敢当他面说蓅烟的不是。
喝过茶,康熙说:“明日是孝仁皇后的阴寿,朕出宫祭拜,恐要后日方能回宫。”蓅烟心里打了个突,他倒是年年都记着孝仁的阴寿、忌日,祭灵之事从不耽误。如果是她死了,他也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挂念吗?从慈宁宫出来,康熙已摆驾先走,兰儿睡着了,被嬷嬷抱在怀里睡觉。蓅烟想看雪,便让嬷嬷坐了自己的暖轿,带着兰儿回枕霞阁。
若湘撑着雪伞,迷糊道:“主子芳诞可是在后日?”
那是蓅烟在21世纪的生日,有一年因为过寿闹过孝仁皇后的寿宴,从此后她再也没有在这一天过寿。若湘糊里糊涂,没有往下追究,见蓅烟面容寡淡,沉下脸半响都未说话,便问:“你怎么了?从慈宁宫出来后,我见你的脸色一直不大好。”
两人单独在一起时,仍是旧时没大没小的样儿。
蓅烟摇摇头,“没事。”有些东西不能说,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索性隐瞒了,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她说:“明儿一早皇上要出宫,前头厨房风好的牛肉干,你装两荷包送去西暖阁,交给楚柔就是。”虽说圣驾出宫,各色各样的东西都预备齐全了,可毕竟是在外头开膳,时有晚点的时候,预备些牛肉干给他捱肚子、做零嘴吃都行。
若湘答应了,两人一路无话,默默然踩雪回宫。
康熙一出宫,后宫里的暗流一夜间汹涌如潮。乌雅氏担心宜嫔的孩子生在自己前头,如果是公主也就罢了,若是皇子,肯定会抢走她所有的风头。她处心积虑许久,终于寻得机会,知道宜嫔与宣贵妃自从在箭场上比箭后,两人心中都不服气,便几次跑到宣贵妃宫里煽风点火,说:“我哪里比得过宜嫔啊,论模样,她艳冠后宫,论家世,她出身显赫,若她生了皇子,越发要把我给踩在脚底了。”又说,“臣妾生下皇子后,身份低贱,不知道皇上是否会允臣妾亲自教养。臣妾先把话说在前头,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宣主子可愿帮臣妾抚养?交给旁人我是一万个不放心的,只有交给您,我才能心满意足。”
“我?”宣贵妃吃惊,她圣宠不少,但就是没能有孕,心里一直着急呢。听说乌雅氏要把孩子给自己教养,顿时豁然开朗,嘴上却说,“我没有教养过孩子,恐怕有些为难。”
“宫里养孩子嘛,其实并没什么。”乌雅氏信誓旦旦,“有教养嬷嬷,有奶嬷嬷,况且还有我帮衬着呢,只要您允许孩子将来唤臣妾一声额娘就行,旁的臣妾不敢奢求。”
宣贵妃警惕心甚强,可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没有吃亏,况且事关子嗣,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便笑说:“只要太皇太后答应,我求之不得呢。”
两人饮酒赏雪,半日的光景,便已是亲密无间的好姐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