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日暖,众妃侍奉太皇太后往御花园游船。蓅烟一直记着前年太皇太后当着众人面用小鸟雀比作她,令她没脸一事,便不愿与太皇太后同游,躲在船尾里,与马贵人同坐。康熙是半路乘着小船来的,他临船而立,衣炔飘飘,乘风而来,是翩翩书生的模样。上回蓅烟低声下气同他解释,他负气而走,蓅烟记着仇呢,遂撇脸不理他。
康熙受了礼,坐在太皇太后身侧说笑,他们说什么蓅烟懒得听,船尾摇摇晃晃,她有些反胃,靠坐在凭栏旁,阖眼假寐。佟妃是何时走过来的,蓅烟完全不知情,她头昏身子重,昏昏欲睡,连马贵人在旁边与她说话,她都没有心思回答。
佟妃一屁股坐到蓅烟面前,笑眯眯的,“江贵嫔,你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在前头问起你了,还以为你没来呢?”蓅烟睁开眼,见她来势汹涌,似乎有备而来,忙起身屈膝,“见过佟妃娘娘...”佟妃入宫半年,刚满了十四岁,她是专门找蓅烟茬的。
“我送你的那些补品,可都吃了?怎么身子骨还这么弱?”自打从慈宁宫传出流言,说皇帝要册封平妃为后,佟妃就一门心思的认为是蓅烟在背后使了坏。
蓅烟每天吃的东西都是会给康熙过目的,无论是补品还是旁的,皆由孙国安从内务府亲自调配,送到枕霞阁后,会先存放库房,待要吃的时候,凭蓅烟的话领取。但...虽说是要凭蓅烟的话,可蓅烟哪有精神头管吃食上的事呀,都是若湘专司,故而蓅烟并不知自己吃的补品到底是佟妃送的,还是内务府的份例。
蓅烟客气的笑着,“都是怀孕闹的!佟主子赏的补品我都吃了,甚好!”
佟妃没由头的冷冷一哼,“你既吃了我的补品,为何要替平妃说话?”蓅烟完全没听懂她的意思,愣了半响,才听马贵人周旋道:“佟主子可要吃茶,臣妾给您冲一碗桃花茶可好?”
“滚!”佟妃看都不看马贵人,“还轮不到你插话!我问江贵嫔话呢!”
马贵人乃新晋的品阶,正是得意时候,忽而被佟妃一训,眼泪水都给训出来了。蓅烟见佟妃不讲理,脸上顿时没了笑容,“臣妾不明白您的话。”
佟妃道:“未入宫时,太皇太后同我阿玛许诺,只要我入宫,先封我为妃,再立我为后。皇上素来孝敬,对太皇太后言听计从...如果不是你收了平妃的礼,从中挑拨,皇上哥哥怎么鬼迷心窍的要立平妃为后?你说,平妃给你什么好处?我愿给你三倍...不,十倍!”她咄咄逼人,半高的人儿已显示出狠毒的气性。
船头隐隐传来笑声,蓅烟抬眸望了一眼,看见康熙站在胭脂水粉之中,嫣红柳绿,不知多快活。蓅烟一时来气,道:“平妃送的礼可多了,我怕十倍你送不起!”
佟妃越发笃定是蓅烟收了平妃的好处,气势喧嚣直上,唇边露出傲然的笑意,“你放心,甭说十倍,即便是百倍,我也要寻了给你。”
“晚了!”蓅烟说,“实话跟你说吧,我压根就不想要你的礼,是皇上说,你们爱送就让我只管收着。你以为,我会贪图一点鹿茸人参吗?你以为,内务府的人敢亏待我吗?皇上不喜欢你,知道吗?是不喜欢!你越是张牙舞爪,他越是厌恶,但他当着你的面不说...他能喜欢你一个小黄毛丫头吗?”蓅烟大概是怀孕后性激素分泌不均,与康熙吵架的这段时日,每天都觉得心烦,也没个地方可以泻火,更没人可以说一说心里话,佟妃触了她的霉头,她脑子一热,便把火气都泄在她的身上。
佟妃一个小丫头倒也厉害,想都没想,甩手就给了蓅烟一巴掌。
她半大的人,是跳起来甩的,以前在家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打底下的丫头婆子。在她的眼里啊,除了爱新觉罗家,其她人等都是奴才。
马贵人吓得心脏跳到了嗓子口,她不傻而且很聪慧,知道蓅烟的位分比佟妃低,家世更是没法比,蓅烟简直毫无还手之力。而且此时站在船尾,到处闹哄哄的,谁都没有注意到此处。就在蓅烟发愣的档口,马贵人已迅速往后退了半步把茶盏打翻在地,并大声尖叫起来!
佟妃没有丝毫悔意,她甚至指着蓅烟鼻尖,“别给脸不要脸,还敢和我争辩,你当真以为自己受了点皇恩,就目中无人了?你别以为你帮衬平妃在御前说了几句好话,让她当上皇后你就能高枕无忧!你且等着,看我怎么...”
“你打算怎样?”康熙声寒如冰,不知何时,船上已寂静一片,唯有风吹莲叶徐徐。蓅烟脸颊火辣辣的发疼,鼻尖一酸,忍不住就哭了起来。她委屈,并不完全是因为佟妃甩了她一巴掌,而是...是他要立后,是他要娶新的妻子,凭什么,总要把她搅和进去?很多时候,她差点都要忘记自己只是他众多小老婆中的一个,很多时候,她对宫中之事都是不闻、不问、不听、不说。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周围所有的人都要来提醒她——她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她生的孩子永远都不会是他最宠爱的那个,甚至...她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他。
那种不安全感,每当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之时,便会挠她的心瘙她的痒。
就着这一巴掌,蓅烟莫名其妙的痛哭起来,康熙气得跺脚,“你哭什么,不许哭!”他从未在人前对着蓅烟声色俱厉过,吓得蓅烟使劲儿憋住,只是眼泪...却是忍不住的。
康熙大发雷霆,冲佟妃怒道:“你干什么?你打算怎样?朕要立平妃为后一事与江贵嫔毫无干系,是朕做的决定,你胡搅蛮缠什么?即便江贵嫔有逾越之处,也该交由太皇太后、太后处置,你竟敢动用私刑?朕...”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仪态全无,太皇太后有些愠怒,对蓅烟才有的好感又降到了最低点,她沉沉出声,“罢了!”
佟妃见太皇太后帮衬自己,连忙躲到身侧,唧唧歪歪的开始抽抽搭搭,“老祖宗,是江贵嫔先骂我在先,她说皇上哥哥压根就不喜欢我,我一生气,才会如此。”太皇太后拍拍佟妃的肩,定定注视着蓅烟,说:“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装委屈,佟妃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骄纵是骄纵了点,但礼节规矩都是知道的,定是你先招惹她在先。”又朝康熙道:“你只听了一半的话,就冲佟妃大吼大叫有失帝仪,回去好好反省吧。”
佟妃见势,立刻得寸进尺,“太皇太后,江贵嫔不守宫规,竟然还敢骂我,应当重重罚她!”太皇太后道:“好了!她怀着身子,气性自然大些,要罚也要等她产下皇子再论!”
“那让她给我道歉!”佟妃不依不饶。
蓅烟僵持着,想起前年自己被太皇太后侮辱,康熙站在旁边没有一句帮衬的话,与眼下的形势一模一样。顿时心如死灰,强忍着哽咽,屈膝福身,“臣妾失礼,请佟妃见谅。”
康熙道:“你没有错,为何要道歉?朕没有让你说话,你就闭嘴。”他几步走到蓅烟面前,把她挡在身后,道:“太皇太后,朕有一事要问,若妃子非议谕旨,可算有罪?”
太皇太后道:“自然有罪。”
“若后妃之间私自动刑,可是有罪?”康熙气势威严,连太皇太后都不免畏惧三分,她回答说:“当然有罪!”佟瑶儿吓得瑟瑟发抖,拉住太皇太后的手臂,哀求道:“老祖宗...我...”康熙板着脸,眼光凛冽似寒冰,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缓缓道:“佟氏非议谕旨,掴掌后妃,所犯罪责难免,念在年纪尚幼,故网开一面不予重罚,降至嫔位,移居永和宫偏殿。”
“皇上哥哥!”佟妃双手紧紧攒着,哭得梨花带雨,“臣妾错了,您不要降臣妾的位分,臣妾一定改...”康熙略略露出平和之色,抚着她的头,宽慰道:“你好自为之。”
船到岸边,众人皆散了,康熙牵着蓅烟往枕霞阁走,蓅烟一直低着头抽泣,到了僻静宫街里,康熙忽而道:“好了,哭吧,哭吧。”蓅烟垂脸斜瞪着他,鼻尖发红,双眸裹泪。康熙又道:“哭啊,当着佟妃的面,你越哭她气势越足,往后她再欺负你...就算是别人欺负你,你挨了一巴掌你不知道还一巴掌回去吗?哭有什么用?”
“那你现在让我哭?”蓅烟的声音都变了,有点高亢清丽的味道,反而好听。
“现在只有朕,你在朕跟前哭,没人觉得你好欺负...”他说着说着,蓅烟忽而噗嗤一笑,康熙冲她横眼,“让你哭你倒笑了!”蓅烟把脑袋往他肩膀偏了偏,“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在太皇太后跟前给我做主呀!”
上回他没有帮她说话,她可是跑去跟南谨看星星了。这次如果他不帮她说话,她打算一辈子都不理他了。还好,他知错就改还是大丈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