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武馆外总是跑着一群嬉戏的孩子。而唐云从来没加入过他们。因为自己必须努力,必须出息,必须出人头地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必须比别的孩子更优秀,这才能让冯家施舍给自己的“冷饭”显得不那么没有意义......
每年年夜,唐云总喜欢趴在武馆的窗前看窗后的孩子们放炮。他没有自己的花炮,也没有出去玩耍的机会。对冯家的武馆来说他只是另一台不用电的清洁机器人。有活儿的时候跑一跑,没活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呆在角落里。而对唐云来说,极少数对自己有价值的事情就是偶尔跑去武馆隔壁,在那个早就搬走了的文化课补习班蹭课听听热闹或者是......扎马步,然后看着武馆内其他学员们练拳,自己默默的体会,偷偷的记下他们的招式。
事实上唐云1岁就被送进了天启集中营,仅读过那几年几乎等同于留守儿童收容所一样的差劲儿学校也没教给他什么东西。最基本的知识大多来自这个小小的文化课补习班和自己母亲。但就算身处这样的生活,无论天分还是努力程度,唐云都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个。
每次年夜饭,他也要最后一个上桌。
过去的种种总是历历在目,唐云记得清楚,自己因为多夹了两下波兹曼州相对少见的鱼虾海味就在大年夜的餐桌上被冯腾当着所有冯家亲戚的面狠狠骂了一顿。
嘴馋,没大没小,没出息,不要脸,没家教......最后是贪婪,再往后更是说到了他的父亲身上,说他像父亲唐承泽一样没有规矩,自私自利......再然后......他敏锐的发现,自己母亲也基本和自己一样,最后一个上桌,永远抢着干活,永远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举起筷子,永远去夹那些最常见、最廉价、最不和胃口、最没人碰的饭菜。尤其自己挨骂的那次年夜饭,在冯腾骂过自己以后自己的母亲也再没有夹过桌子上的菜,一直都只是默默的扒着她碗里干巴巴的白米饭。
而那天晚上的两三点钟,在冯腾这些人都酒足饭饱了以后。母亲又带着他去武馆说要检查电火有没有关好,迎节气的灯笼有没有熄灭。可当母子二人沉默的走进武馆时唐云的母亲却掏出一块手帕,里面包着三支虾和一大块鱼尾。然后母亲就一言不发,默默的看着唐云吃,而唐云将手里这点“珍馐”塞进母亲嘴里时母亲却无声的哭了。那一晚,窗外的鞭炮声一直都没有断过,就算过了凌晨三点窗外还有孩子们的嬉笑声,隔壁打牌的几个醉酒的邻居也一直在嘻嘻哈哈的吆喝,从未停过......
果然,自己母子二人只不过是“冯家”这雁群最角落里的那两只,等死的那两只,吃冷饭的那两只,无依无靠的那两只......
而自己......
唐云忽然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太没用了,太失败了!
就算始终在各路追杀下奔命,就算自己总觉得没有让冯家抬头看自己一眼的本钱。但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多年没有回冯家,没有看自己的母亲?自己......自己心底里竟然还在怀疑母亲也会像聚谷星的民众一样“再也不爱了”,还一定要去冯家的小楼下转悠,要去确认母亲对自己的感情。想想那方手帕里包裹着的三只虾和一块鱼尾......自己有什么可怀疑的?
冯腾把自己当作表忠心的“祭品”自己进天启,把母亲像个杂役一般留在武馆里使唤。为了不被投靠天启的那些军方蛀虫举报他还打伤自己的师傅洪巍南,纵容军方强购九州武馆。
他......真的该死!
......
唐云看着冯腾那张曾让自己心惊胆寒的脸却生不出一丁点的恐惧之心。变了,一切都变了。
再也不怕了,再也不委屈了。
三只虾?一块鱼尾?
东湖杜氏准家主是自己的女人,海鲜、水产么?东湖墨湖胆都可以当饭吃,整个东湖州老山湖区里的鱼鱼蟹蟹还有什么吃不得?
自己是伊瑞圣子,自己是英雄之子,自己有产业、有钱有势。自己是天启的幕后领袖,是影魇的四哥!连自己的女人都是大财团小姐、皇室贵族,这世上还有谁能欺负自己,欺负自己的母亲?
可还有一点是菲利克斯没有说的,也是唐云没跟别人诉过苦的。
那就是,无论如何冯家都收留了自己和母亲。虽然这种收留还不如说成是某种更温和的绑架,某种善意的伤害,事实是远不如让母亲自力更生,像个单亲妈妈一样拉扯自己,但......唐云还有叔叔和大爷,父亲过世以后他们对自己伸出过的援手却近乎为零......可这似乎也不能怪他们,唐家人都知道冯家看不起自己父亲,在父亲死后,母亲这种像膏药一样贴在冯家的女人所带出来的孩子又能对唐家有多少感情?唐家人会不知道?凭感情来帮扶自己这个必然会成为唐家白眼狼的“冯家人”这......这不符合经济学原理,不符合经济学原理也就是不符合生产力所决定的生产关系,那就是不符合所谓的——“道德”。
从人类乃是所有生物进化的角度来说,这种毫无利己的行为也必然不会成为什么情感。就算曾经有过感情也会被对方以“喂不饱的白眼狼”、“捂不热的石头”、“根本就是冯家人”这样的理由从潜意识下消磨掉。
无情便是有情,有情也是无情。生而为人,便按照生存的法则进化。谈什么感情?将什么道德?
唐云低下头,脸上有些没落,自顾自轻轻的念叨着。
“既然这世界本就无情......”
“我真该杀了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