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萧溯月倒顺杆爬了上去,一口气说完、都不带打哧溜:“哎!谢谢阿姨,那我就不顾忌了。举几个例子吧,很多地区修建家族墓碑时只往上刻男性后代的名字,祭拜先祖时只允许男性进庙堂,发压岁钱时孙子一定比孙女拿得多,不生男孩就必须生第三胎、第四胎,以及过年只能回男方老家,这些老规矩……我不会都默认遵守。”
这下可好,直接把未来三十年内可能出现的婆媳纠纷都摆到了台面上议论。
以薛母保守的性格,不气笑已经很克制了。
周围的亲戚朋友更是一人更比一人吃惊。他们私下交谈都用粤语,萧溯月也没法听出那些窃窃私语的意思,但她不急不躁地端起茶壶、为薛母杯中添了点热茶,以退为进。
“是不是吓着您了?”
“吓着倒不至于,但是溯月呀,你就听我一句劝。薛家在广州扎根了几百年,祖宗的习惯可不是你一句遵守不遵守就能打破的。”薛母放下了筷子,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准儿媳,面上还是热情的微笑,“我也是为了你好,年轻人异想天开很正常,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厉害了,我们这心多眼杂的、太容易传闲话嘞,多一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呃、妈……”薛霸试图转移话题。
但他的伎俩立刻被识破了。
“你先别插嘴,我和溯月说话呢。”
萧溯月微笑道:“闲言碎语而已,不足为惧。如果真想避免纠纷,最重要的还是友善待人、以德服人,您说对不对?”
“嗯……”
得,她说的话也没什么可指摘的,薛母只能耐下心继续听。
“依我看,受限于传统道德的老一辈常常因为习惯而不去反思这些规则,我们现在啊,都讲究一个批判性思维,即使在他人面前低声下气、墨守成规,也未必真能得到圆满和谐的邻里生活,这些还得靠自己争取。我也不是故意给您添堵,我的意思是,关于这些习俗,如果还有需要沟通磨合的地方,我很乐意与您一一探讨。”
“探讨?”
“对呀!您毕竟是这家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有不懂的地方,我还得多向您学习,但这些原则性问题,我觉得还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拎清楚比较自在,这也是为了两家人更加长远的友好关系嘛。”
这俩人居然还真你来我往地展开了攻防战。
“儿啊,看来她被你传染了……”薛父简直想要啧啧称奇,“还真和你有同样的臭脾气。”
薛霸一边为萧溯月的三寸不烂之舌暗自高兴,一边又要防止薛母气炸,头都大了,只好顺手往薛父的酒杯里添了点酒。
“爸,你少说两句。”
薛父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又教训他道,“哎,听说你还在搞什么游戏比赛?都要成家的人了,少弄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也叫溯月安心跟着你。”
没想到,薛霸本人还没来得及反驳,萧溯月便又举起酒杯、在敬酒的同时目光锐利地阐述起了自己对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的认知:“叔叔,在这个问题上我的意见与您略有出入。首先,传统儒学的确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未必只有一种方法……”
……
“哈哈哈哈!她一定是被你传染了!”镜头回到建筑馆内,甄乐雨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捂着肚子直起腰来,“啊,笑死我了。看来今天的游戏大赛,我也可以期待一场高水平battle了?”
“大赛啊……”
他又露出了百感交集的复杂表情。
是的,说起大赛,两人在准备阶段也是各种激昂陈词、唾沫飞溅、毫不留情、理直气壮的辩论练习。
当时他们是围绕什么问题展开了争论来着?
哦,对了,是游戏里NPC的AI的设计。
……
“不行,现在这AI的反应太不真实。人心是最高级的复杂系统。如果这一点做不好,就和纯刷数字的游戏没两样了。”薛霸坚持道。
萧溯月一脸无奈,“你说的复杂系统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复杂系统,就是时刻注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上而下,由下而上,以及各要素的流动链,,任何事物都不应该凭空产生,明明那么有序,但外界研究起来却十分困难,这就是复杂系统的特别之处。比如如果我的方案是一个机器学习的AI生成迷宫关卡,那一切关卡要素都应该有随时根据玩家实力动态调整的能力……”
“薛霸同志,我们这是重现历史的模拟经营游戏,讲究的是真实细节和感染力,跟动态调整不是一回事。真要做动态调整,就我们这点编程水平,会不会出bug还难说呢!退一万步讲,想赢得专业的游戏大赛,就得像个游戏啊,不在画面上多用点心怎么行?而且你对机器学习的认知可能也有点不准确。”
“我就是举个例子。”
“我也是就事论事,你这么凶干嘛?”
“凶?我——我天生就长这张脸,有什么办法?”
……
听到薛霸尝试还原现场的单口相声,甄乐雨开始头疼。
“——停停停,别一字不漏地复述了,还一人分饰两角,你够可以的。真亏你们吵架这么久还能不分手啊。”
甄乐雨一边笑一边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神情。
明明在AI里宣传“吵架的情侣一定会结婚”这种不入流思想的人也是她。
薛霸叹了口气,想辩解几句,但就在这时,当事人之一的萧溯月从报告厅门口探出头来、招呼他赶紧进去摆弄模型。
“薛霸!跟你青梅竹马在那唠什么呢,要开始了,你的PPT拷好没有?”
“来了!”
他对甄乐雨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而后三步跨做两步地冲进了报告厅。
被盯得笑容僵在脸上的甄乐雨则抖了抖双肩。
“嘶……我该不会被她怀恨在心了吧……”
一小时后。
雪白刺眼的镁光灯照在舞台前方、打得台上的人皮肤发亮,由于光线亮度过强,未能适应这一热量的参赛者也开始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汗珠。评审们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用各自不同的评判标准审视着大屏幕上播放的宣传动画。
“呃……我、我们组的主题是,梦。说到梦想,自古就有庄公……他的梦蝶理论证明东方传统文化对梦的禅意解读……”
长发男生结结巴巴地讲完他的方案,就在评委们批判为主、鼓励为辅的评价声中羞愤地走下了舞台,给等候在一旁的薛霸带去了严重的心理压力:
“同学,你的工作量是大的,但是有一点,策划对东方传统哲学的理解并不够深入。这是在T大,是世界顶尖级的大学,我们期待看到的是真正经过思考的作品,如果你没看过太多哲学方面的书,梳理不出一条足够有说服力的理论体系,就应该降低哲思在游戏表现中的占比,专注趣味性和玩家的心流。”
“另外还有一点,你的美术素材和主题的契合度不算很高,像是提前准备好、套什么主题都可以的那种百搭素材,这跟高考作文一样,用是可以用,但结果不会很激动人心。”
“……”
听完这些质疑的声音,任谁都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吧。
薛霸心虚地挽起了袖子,感叹了句:“真严厉啊。”
“你怕了?”萧溯月抬起眼皮看着他。
“没有!”薛霸当然矢口否认。
“感谢来自C大的追梦人小组,下面欢迎第6组同学上台展示。他的主题是——情感爆破,掌声有请!”
在主持人的串场后,一个与之前5组发言人都不太相同的青年走上了舞台。
令人吃惊的是,他的组里只有一个人,而作为唯一参赛者的他,居然独自包揽策划、程序、美术、测试,完成度极高的宣传影片也一出来就造成了全场热议的惊艳效果,原本“奄奄一息”的评委们也收起了眼中的审美疲劳,颇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况且这人的演讲风格也抑扬顿挫、格外带劲!
“……我在这款游戏中添加了一种消消乐的新玩法:爆破情绪。例如其中蓝色的泡泡代表悲伤,那么这个关卡的主题就是伤感的故事,蓝色的泡泡如果与其他情绪调和消除、就可能产生新的情绪,像是焦躁、愤怒和后悔。为了配合玩法扭转玩家的情绪,游戏会在每一个回合开始前给出分镜式的小故事,最好是贴近生活的小细节,最终由通关后不同感情的比重组成结局分支。”
他的一串演讲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情绪渲染得也恰到好处。
一看那群评委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对这个参赛者的兴趣最为浓厚。而好巧不巧的,T大历史文创协会的项目就排在第7个,追着这位6号选手的屁股,怕不是被所有人拿去当对比案例了。
“我还真有点怕。”薛霸放弃了挣扎。
萧溯月也呼了一口气,“好吧,其实我也紧张了。”
“不过,大家都为这个作品忙了一学期,一定没问题的。”
他捏紧了她的手指。
除开他们俩,历史文创协会的其他出力者也来到了现场,比如赵睿和郑晓佳。那群人坐在观众席上,神情僵硬地吞着口水、心中默默祈祷着什么,还有那位名叫庄言的赵睿的女朋友,也捧着一束花站在旁边。
“你带花来干什么?”赵睿满头问号。
庄言用发抖的手指推了推眼镜架,声线也在颤抖,“……万、万一赢了,就可以冲上去给他们送花呀!”
“为什么你用了‘万一’这个词……”
赵睿很是无奈。
好吧,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谱。平时跟别的同学一起参加创新创业之类的比赛他都是游刃有余的,因为他习惯了那种在资本面前画大饼的腔调和思维方式,但说到游戏……要不是薛霸打通了技术难关、还一再坚持尽善尽美的做工,他真不敢确定这试玩版demo做出来会不会被当成业余爱好者的试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