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离她的内心十分遥远。哥哥视她为空气,妈妈偏心,爸爸只会对她板着脸,背不出课文还要挨骂,明明她已经尽力去讨好所有人了,可所谓的朋友也在袁莉发表宣战声明后临阵倒戈。
她只是希望有人理解自己,而这句理解,却延迟了这么久,才来到她的身边。
从她尊敬的六年级语文老师——任博文口中。
“溯月,你还读过《史记》?你的文字很有力量,语迹遒劲,立意深远,不愧是我的学生。”他独自在办公室批阅着作文,将她叫到身边,眼中露出了惊喜的神色,随后又沉重了起来,“袁莉交上去参赛的那篇作文……其实是你写的吧?”
她愣住了。彻彻底底。她根本没想到在她检举之前、就会有人察觉到这个秘密。
“……任老师,我……”
“一看文风和立意就知道了,读袁莉的文章总能联想到优秀作文选大杂烩,但你不同,你是真的有自己的思考,也很多愁善感、善于捕捉生活中的喜忧,将来你一定会成为很出色的人才。”
那一刻,萧溯月就像得到了魔法石的小巫师,脸上绽放着纯粹的快乐。
她一时间竟高兴得泪流满面。
“呀,你怎么了?”
“我……我有点……太高兴了……对不起……”
“那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袁莉那边我会去说,让她主动把奖杯退回去,剽窃是写作最大的禁区,不能让她尝到甜头就继续走钢索。你别哭啦,溯月,嗯?”
任老师有点吃惊,连忙抽出纸巾,帮她擦去下巴上的眼泪和鼻涕。萧溯月吸了吸鼻子,激动地握住了任老师的手,一个劲地道着歉。这原本是极自然的反应,可若让断章取义的人看去,多少会觉得有点暧昧。
“咔嚓——”
被奶油味的喜悦包裹着的萧溯月未曾注意,偶然路过的小袁莉躲在门口,用那台新买的手机轻轻按下了快门键。
“哼……我才不会给你揭发我的机会!这下你完了。”
一声充满憎恨的感叹在黑暗中疯狂扩散。
第二天。
人们在窃窃私语。
萧溯月以为她习惯了遭到排挤,但今日的骚动似乎与往日不同。
当她确认今日穿着打扮并无出格之处后,才保持着抬头挺胸的姿势走到座位前,勒令自己打开满是蜡笔痕的书桌,她气得发抖,但理智告诉她,不能生气。一旦生气,就正中了欺负她的人的下怀。
“你没事吧?”
班长杨青似乎有些担心她。萧溯月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的呼吸过于急促,听起来就像难产的孕妇。
“……谢谢你,其实我和袁莉……”
她刚想作答,一个尖锐的女声便打断了她。
“班长,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哦?你可别被她骗了!表面上四处献殷勤,肚子里可是一车垃圾货,有心机得很呢!”
袁莉当着全班同学如此挑衅她,萧溯月一言不发,然而,一直作为旁观者的杨青这一次却没有沉默,而是用力拉开了袁莉,低声质问:“袁莉,你别闹小脾气,我们都要升初中了,差不多有点道德意识吧,排挤别人是不对的。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在她文具盒里放了毛毛虫!”
“我又没说假话!你看!”
说着,袁莉得意洋洋地举起她心爱的翻盖手机。
那是一枚照片。
照片上的萧溯月双手握住任老师的右手,温顺乖巧,任老师轻轻擦拭她的脸颊,两人额头相距不到五厘米,加上角度问题,以及PS上去的一颗爱心,确实叫人浮想联翩。杨青连忙抢过她的手机,盖上屏幕,眼中已有些慌张。
“……你怎么拍到了这种照片?”
任何人的讽刺都敌不过杨青的怀疑。萧溯月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喏,她可是在办公室里做出这种事的贱女生!要不要告诉校长呀?我只要写封举报信,说不定任博文就该乖乖从学校辞职了。”
从那戏谑的声线中,袁莉表现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学生的成熟。
听到她拿任老师做威胁,萧溯月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
这是完全超乎她世界观的攻势——不愧是资本家的女儿,连下三滥的招数也使用得这么熟练,可见平时没少接受熏陶。成人法则在小学生的世界里逼得她连连败退,被孤立、被嘲笑,如今还要拖不相干的人下水。
“袁莉,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如果只是那篇作文的话,我不在意,让给你也行!”
萧溯月的疑问让袁莉开怀大笑。
“你觉得只是作文的问题?真好笑。”
“难道还有别的吗?我做过什么坏事?我成绩好让你嫉妒?我抢走了杨青?我让你在爸妈面前丢了面子?还是文艺汇演时我站得比你靠前?我碍着你了吗?”
“哪有那么麻烦。因为你贱呀。”
袁莉笑嘻嘻地说。
萧溯月愣住了。
因为她知道袁莉没说谎,而是真的这么觉得。就因为这个在大人们看来十分不合逻辑的理由。起因可以是任何小事,但一旦袁莉决定针对她,就可以千方百计地找出一百种借口,比如萧溯月在陪她去买文具时唯唯诺诺的、不敢说出自己的喜好,或者收到了隔壁班男生的情书。
又或许袁莉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控制欲,她想让敌人知道,班上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同伴,只要她喜欢,随时拥有排除异己的办法。
“没有你这样的。”
萧溯月呢喃似的重复道。没人教过她应该如何处理被欺负的情况,更何况欺负她的还是前一阵老带她一起玩的富二代袁莉,更何况袁莉还剽窃了她呕心沥血写出的作品、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荣誉、赞许和掌声。
“没有什么样的?别搞错了,萧溯月,纯粹地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反正你知道自己贱就完事了。大家也这么想,你们说,对不对?”
“……”
众人皆不敢应声,只有袁莉的死党出声帮了腔。多数人知道袁莉有点无理取闹,但他们也没有出面替萧溯月说话的打算,因为袁莉的风头实在是太盛了,私底下还有人传闻她和中专的小混混有交情、能随便出钱雇人打架。
袁莉满意地笑了起来:“看来是没有异议了。放弃吧,萧溯月,你就是个没人疼的垃圾——”
“闭嘴。”
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注视下,萧溯月一步步走近她,隐忍了一年多的怒火也冲破了藩篱、似岩浆一般滚烫地翻涌而出。
“闭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袁莉,你讨厌我可以,但只有一条:别把任老师扯进来。”
她往前一步,袁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退完才为刚才一瞬的畏惧而羞耻,嘲笑起来也更加卖力了。
“哟,还知道护着老情人呢?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的人是你!拿着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四处传闲话,不学无术,暗于大理,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你的人生也就是这种水平了。”
“你说什么?”袁莉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她好像在骂你。”站在一旁的学习委员暗搓搓地解释道。
袁莉脸色一黑,“你!你敢侮辱我?别以为脸蛋长得稍微好一点就可以在学校横着走了!毁了你的方法多的是!像你这种整天只知道讨好大人的贱女人,根本不配和杨青站在一起!也不配和我出现在同一个课堂上!”
“我对谈恋爱没兴趣,也不想拿什么作文奖,更不屑于技不如人就剽窃别人的成果!”
“我不管!”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给我抓住这个贱货!”
在萧溯月进一步逼近她时,袁莉用命令的眼神望着周围的几个朋友,他们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揪住了萧溯月的手腕和腰、试图控制住这头暴走的野兽。
“袁莉!你有本事就跟我一起去见校长!”
“哈哈哈哈,你不是很得意吗?怎么还凶起来了?谁要去见校长啊?你不知道校长收了我家多少红包!他会理你这种没一点眼见力的蠢材?”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脱离了袁莉的预期。
看似文静的萧溯月也不知从哪里使出了力气,挣脱了钳制她的男生,不要命地朝袁莉冲去,那眼神,凶残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忍了太久太久,一开始只是疏远和冷暴力,她可以当做是无知的小孩子在发泄不满,但袁莉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她的底线,她已然忍无可忍。
“啪——”
清脆的巴掌让袁莉脸颊一红。
“你敢打我!”
“连你爸都没打过你,是吧?”萧溯月觉得袁莉的反应有点好笑,“书都没读过几本的小屁孩,学什么大人搞歧视?要是想辩论,好啊,我萧溯月随时恭候,别耍这些阴手段。”
“你给我闭嘴!你要是再不道歉,我就把这张照片发出去!”
袁莉的威胁让她一时顿住了身形。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班长杨青立刻出言制止:“……冷静一点,袁莉!”
望着手指悬在按键上方的袁莉,萧溯月一脸恨铁不成钢。
“袁莉,你这样对得起任老师的教诲吗?你不知道他对你寄予厚望吗?你到底要伤害多少人才肯罢休!”
袁莉冷笑了起来。“我?他最喜欢的学生明明是你才对吧?搞什么鬼,你明明跟我一样是个小学生,哪来的资格对我说教?别以为瞎说几句古文就是状元转世了!虚伪做作!给我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人是不能惹的!要是被请家长,我来负责!”
“这……”
“上就上!不就是个女生嘛!”
袁莉的宣战让那几个男生也大胆了些,动起手来更加粗暴,教室里充满了慌乱的尖叫和书本被四处撞飞的声音。
萧溯月死死咬紧牙关,不愿认输,他们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倔,一点点自我保护的意识都没有,她完全失控了,愤怒使她彻底偏离了懦弱温顺的萧溯月的一贯形象,指甲插在肉里,生生的疼。
袁莉尖叫道:“你永远比不过我,萧溯月!要是我得不了第一,就宁肯你们谁都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