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詹见飞鸟息了火,老谋深算地问:“夏景棠是不是该先给我们打招呼?”飞鸟理解不透,大有怪他避重就轻的意思,说:“你给我说这个干什么?”白燕詹笑道:“他不打招呼,是不是转变了态度?”飞鸟有点感觉,说:“可拓跋巍巍不是卷土重来了吗?”白燕詹说:“朝廷也在增兵。朝廷增兵。夏景棠的底气就足。而你在后来的那些兵卒面前不显威信!”飞鸟认为白燕詹的话还有未吐尽的地方,那就是:绝不让权力。飞鸟近来常在夏景棠那里混饭吃,他自己觉得两人的关系可算莫逆之交,想想两人迟早得分道扬镳,心里不免伤感,就给白燕詹说:“既然有约在先。
先动手的那个人就输了道理。夏景棠输了道理可以推给朝廷。我失了道理,就没有人支持。如果下暗手,朝廷派来个没有分寸的人,我岂不是不造反不行?”
白燕詹捻须凝神,左右为难。
飞鸟便把难题甩给他,自己躺一躺。
躺不一会,有人打搅,禀报说:“图里图利来了。”
飞鸟也不管瞌睡不瞌睡,一骨碌爬起来,问:“人呢?祁连怎么也不见啦?”
白燕詹正在帮飞鸟炖肉皮,一放芭蕉扇,扭头说:“祁连给他们安排驻地了。这两天的援军和丁壮一片挨一片,近的地方不多了……”
飞鸟让人去弄点酒,弄只鸡,自个则收拾收拾乱丢的东西,方便摆小桌。刚把小桌摊上,图里图利就来了。他红光满面,浑身裹着浓厚膻味,往飞鸟一坐。展开肥掌,大声说:“仗快打完啦。牛六斤从牙缝里抠了三百人,让我带来。”
飞鸟问:“我听说张奋青把展虎的儿子和弟弟都捉了,怎么,他还不投降?”
图里图利摇了摇头,说:“他也是条好汉,只一个劲地要到朝廷告状。对了,大石首领向我们要他的家眷,我们给不给?”
飞鸟想了想,又问:“怎么?”
图里图利说:“牛六斤不让。他想让你恩养。好制衡大石首领。大石首领为这事闹,要不给说好了的粮食。”
祁连说:“他敢。我们一样把他给灭喽。”
图里图利说:“牛六斤也是这么说的。张奋青和鹿巴都觉得咱这边也在打仗。早拿到东西早清静……他们都觉得牛六斤太不通情,再怎么说,展虎把大石首领的儿子给宰了,人家不就图个报仇吗?”
飞鸟无奈地说:“这俩家伙没脑子,幸好咱家老牛长比他们有见识。”他想了一下,又说:“不打啦。把展虎的儿子留为人质。把他弟弟放了,就说:大石首领让咱出兵,却不兑现诺言。咱不管啦!如果展虎肯示好,反过来扶持他。”
图里图利和祁连都大吃一惊,连忙说:“这不是功亏一篑吗?”
白燕詹笑道:“我们和大石首领的关系不过是一点粮食和丁壮。他要是不肯给。我们和他还有什么关系?我们灭他任何一家都不好直接统治,不如凌驾其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飞鸟笑道:“这正是我的意思。”他已有些迫不及待,喊道:“来人!”
外面一进来,进来了俩。一个营中打扮见飞鸟犯了嘀咕。上前一步说:“夏大人请您过去一趟。”飞鸟略一迟疑,认为是周行文的事,起身说:“你们吃吧。我去看看。“白燕詹让了那人到外面等,才给飞鸟说:“既然风要转向,不可不防!”
飞鸟不在意地说:“我都是这么去的。突然变得小心,怕是惹人注意。”
白燕詹“啧”地一催,祁连也说:“今天不是出了事?”
飞鸟见他们都这么主张,勉强答应。
到了夏景棠那儿。夏景棠已经摆了四个菜,自己在那小酌。他招呼飞鸟坐下,说:“我今天请你来。是想问你点事。”
飞鸟警惕了片刻。才在他的催促下入座,正想他是不是要问自己和周行文的来往。夏景棠已经写好了一杯酒,放到他面前。飞鸟等他伸上来的手一撤,就抓上了,捻了问:“什么事?”
夏景棠说:“人都想富贵。你讨土司封,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只想问问你,你有什么志向?”
“志向”这个东西,既可以作为朋友、上下级间的话题,也可以判断你这个人将要做什么举动。飞鸟本能地朝他脖子后看去,果然,里面没有点灯,黑洞洞的。飞鸟强装不知,笑道:“我有什么志向。一是为朝廷出力,二是富贵终老!”
夏景棠伸了伸手,让他饮尽。飞鸟也不谦让,仰头咽去,长长一哈,放下杯子。夏景棠又持酒壶写满,娓娓地说:“少年人会妄想自己地前程和命运。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佼佼者。你很有能耐,很有本领。我妒嫉归妒嫉,但还是要提醒你。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做一些以为别人看不到的事,就会离危险越来越近!”
飞鸟愣愣地看着他,否认说:“我想什么了,又做什么了?”
夏景棠说:“你没想什么,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扩大地盘?你没做什么,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以朝廷的名义向其它的土司问罪,讨伐?”
飞鸟背上的汗毛一刹那间全竖起来了,暗想:他怎么知道?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是的。我是在帮助迷族人打迷族人,可为地是什么?我没有吃的。大石首领许我粮食,我替他教训小石首领。”
夏景棠猛地一拍桌子,大叫:“你糊涂。你知道迷族人为什么有大石首领有小石首领?小石首领曾经替太祖打仗,战功赫赫。朝廷要给他官职,给他赏赐,他不要,他说,我要回山里去,在自己的族人中间生活。二世爷就给他设了个小石首领的官爵。展虎为此还在朝廷军中服役……他不满大石首领的倒行逆施。与之决裂,你倒去打他。你该当何罪?”
他激动得直跳身,转手掏出一身血衣,扔在飞鸟的头脸上,说:“这是他求援的血书,把祖辈所立的功劳,自己的功劳和大石首领的罪证都列举在上面,你好好地看吧。”
飞鸟地头皮一下炸了,说什么也想不到一个迷族小酋和朝廷有这么深的渊源,欺负一下。欺负出了血衣求援。他离座长拜,说:“下官哪会知道?我只是觉得那大石首领是朝廷封的。手下人作对,是对朝廷的蔑视……”
夏景棠没好气地说:“现在你知道了?该怎么办?”
飞鸟试探着说:“一不做二不休?”
夏景棠喝道:“你!”他说:“立刻罢兵赔罪。大石首领一时也不成威胁,你警告警告他就行了。把你的人拉来。拓跋巍巍一直在增兵,虽然我们也在补充丁壮,可是丁壮是没法和人家的精兵相提并论的。”
飞鸟跺脚大叫:“是。我即刻去办。”说完就要转身。夏景棠却又把他叫住,说:“不急于一时。你坐下,我还有话给你说。”
飞鸟这又坐了去,看他又请酒,再次抱起杯子,“唧”一声喝尽。
夏景棠这又说:“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本事,也就是知道爱惜人才。吕大人就是我保举地,他的才能怎么样?你自己说。这你外父,也证明我没看走眼。自我到陇上起,擢拔了好些人,有文的有武的。小霸王也说得上。有人就在朝廷那里告我,说我谋私,说我乱插手。朝廷把我下狱,一查,擢拔上来的官员有的刚正。有的能耐……”他热情洋溢地说:“陛下不让他们再构陷我,说,你们要都像夏景棠这样识人,就多给朝廷举荐人才。”
飞鸟连忙拍马屁:“还是陛下英明。”
夏景棠说:“英明谈不上。别人未必不知道他们有能耐,可为什么不提拔呢?”
飞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心说:我怎么知道?夏景棠见他的模样。得意地笑了。说:“这就是因为我不重私利。你不是说想为朝廷出力,想富贵终老?你就要放弃自己地私利。你现一定要做土司。那就是抱着私利,这样的人,朝廷会重用吗?你怎么出力呢?再说富贵。你为了自己扩大自己的地盘打仗,这是在干嘛?把曾阳也给你,你要不要?”
飞鸟识趣地摇了摇头。
夏景棠笑道:“这就是啦。这不但不能富贵终老,还会把自己的命搭上。那怎么样富贵终老,名满天下呢?就是为朝廷出力,接受朝廷的恩赐,弃小而从大,舍身家而留丹青。”
飞鸟觉得道理这么透彻,几乎不能反驳,试探着问:“这不是我那位叔父托你这么说的吧?”
夏景棠一愣,反问:“你怎么知道?”
飞鸟诉苦说:“我不是不愿意。你看我!”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反问:“我这性格适合当官吗?”
夏景棠严肃地说:“只要没有太大的野心。就可以学。可以改。多读书,多养性,学你外父的为人处世之道,那才是真正的君子啊。”
飞鸟立刻就在心底反驳说:他表面对你好,心里却一样想你的脑袋?
夏景棠也没有逼他下决断,只是危言耸听地说:“时不我待,选择不好,大祸顷刻间就会临头。”
飞鸟相信这是真的。这就像是委婉一些的战书,告诉自己,如果不顺从,我就不得不像你下手,倒时,你也别怪我。他心头一沉,暗道:他虽然爱护脸面,却是个明人不做暗事的君子啊。我该怎么回答他?
飞鸟觉得分道扬镳前,自己也该把话挑明,因而回答:“我会好好地考虑。可人各有志。所谓道不同不足为谋,好朋友不得已,也会反目成仇。”
两人都有些惺惺相惜,话言尽,相互共饮三杯。
回去后,白燕詹问起,飞鸟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实话实说。白燕詹一个劲地埋怨他不会虚以委蛇。飞鸟只是说:“对君子要用君子的手段。对小人要用小人的伎俩。若是我自己心里都觉得亏欠他,其不是负人太过,将来怎么为弟兄们做榜样?”他相信强敌未退前夏景棠不会拿自己开刀,说服白燕詹,一起把目光投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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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巍巍一改战法,今天到县城跟前看看,明天呼呼射一气箭,你出兵,他倒不跟你打了。飞鸟只管训练来援的兵马。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借提防拓跋巍巍把援军抓在手里。夏景棠也并不干涉。他见拓跋巍巍也在增兵,也不顾一切地要援。飞鸟为了让拓跋巍巍知道两方援军的差距,到处挂旗,每来一次援军,增大旗一面,各色旗帜十面,而后嫡系图里图利领兵三百,飞鸟照样给他挂上“图”字大旗,被单做的旗帜二十面。图里图利看看自己发的被单子,自己都不好意思威风。一天后,张奋青领兵一百到,飞鸟又给他挂了“张”字大旗……
拓跋部的骑兵一出营,就可以看到曾阳方向数以百计的各色旗帜。他们渐渐被这般的虚张声势吓住,不时禀报说“曾阳又添兵一千,校尉姓赵。”“曾阳今日增兵三千,将军姓图。”“又增兵了,三千!”
拓跋巍巍每听说一次,脸色的笑容便重一分。众将无不狐疑。不日设宴,拓跋巍巍说:“据尔等观察,陇上兵力达十万众,都有什么破敌良策,说来听听。”
领军大将黑狸荣说:“而今曾阳已是重兵之地,不宜强攻。汗王可使南庭牛头汗使一军西向,自博重新府南下,渡乌沙河,直扑应西城,割断东西,掣肘仓中。再令梁王南下,可尽有仓西旧地。”
拓跋巍巍问范成文:“国师的意思呢?”
前日兵败,范成文要自杀谢罪,碰了一头疙瘩,此时用伤布包裹了个结实,格外滑稽。他娓娓地说:“这正是统帅所有的眼光,即是对正面战场旁推侧敲,又分割东西……只是。此仗未免太大,那牛头汗若生事,又会破坏全局。还是先放一放的好。”
牛头汗的慕容部也是阿古罗人的一支。拓跋巍巍实力大失后,把他一并招了进来。拓跋巍巍早就想吞并他的部族,却一直没有像样的理由下手。
范成文把成与不成放在其次,重点说牛头汗的桀骜不驯,劝拓跋巍巍拔掉这个眼中钉。
拓跋巍巍心里雪亮,点了点头,说:“真正歼敌的时机已经成熟。
既然已经确定博格阿巴特是头等大敌,还是要先除掉博格阿巴特。国师,你说呢?”
范成文说:“劝是劝不降了。他是丁零人,又和姓周的人家渊源很深,应该遣熟悉的人去看望他,顺道送他几张别人看不懂的羊皮卷。”他这么一说,当即就有人傻眼。一个千户脱口就嚷:“啊。又看他又送羊皮卷,那还怎么除掉他?”
拓跋巍巍笑道:“我先约他见面。然后再派他熟悉的人送信给他。你说别人怎么想呢?”突然,他颜色一厉,晓谕说:“博格阿巴特是一只狼。他熟悉骑兵战法,一旦羽翼丰满,必是我等心头大患。尔等须不惜一切代价,在天朝重视之前给予毁灭。”
部将齐声大喝:“是!”
拓跋晓晓不以为然,大叫说:“既然他有如此能耐,为什么不想法生擒?”
拓跋巍巍疼惜地看他一眼,用温和的口吻说:“我儿。你以后得学会怎么区分狼和狗。”他看拓跋晓晓还没明白,就沉重有力地说:“你以为父汗没劝降过?不但父汗劝不降,怕是天朝也仅供他一时栖身。哼。哼。我透过神灵看到他勃勃的野心。他是在丰满自己的羽毛!”
范成文没有用玄而又玄的口气,只是轻轻地说:“他不靠俘虏邀功,时常纵归,这是在干什么?小汗爷恐怕得想想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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