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终于在众人千呼万唤中出现了,穿了一身滚了士灰的粗布衣裳。
一阵锣鼓喷呐响,哗啦啦地都是人高呼。
飞鸟拿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下压手制止,心头上却在走风,只见得一只只狼在冰冷的雪地里团团奔跑祭祀,笑纳长生天给予的胜利。什么难堪都不再妨碍嘴角上萌发的笑意,他就琢磨着这一路奔县城,会让多少人夹道来看,心说:几年前,我一家去京城,看到国王的车仗,马队,甲士,宦官不停地过,觉得他果真是天威难测;改日,自己也让沿途百姓看看,小小地威风一回,让他们也知道,县里的狄阿鸟惹不得。
八个大汉把软轿抬来落到旁边。进献锦衣,红花,长冠的人喜气洋洋地把东西托到他面前。他随手招来李进喜,指着花团锦簇的锦衣玉、带,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李进喜点头哈腰地说:“这是袍服,只有博兄才能穿!”飞鸟满意地点点头,又拿着红花问:“怎么还有一朵花?”李进喜伸出大拇指,又说:“兄为地方太平出了大力,得到朝廷的褒奖,是喜事,大喜,特喜,喜如花红。”
飞鸟突然“恩”地一声问,趴到跟前看纱冠,又问李进喜:“这帽子呢?”
李进喜捧比着两只手,笑着说:“五福瑞罩祥云冠,这就是身份和地位……”
飞鸟矜持地“噢”地明白了,却故意问:“我也能戴?”
李进喜说:“怎么不能?当然能。”他献媚一样取了,双手捧着,说:“让小弟给大哥戴。”话一说完,他愣了,飞鸟髡过发,头顶一片光亮。帽基放不住。飞鸟还是微笑着接过来,自己四不像地带到头上,在脖子下系了带子。他又看到面前的轿。他从小到大还没坐过轿,乐滋滋地跑到跟前一爬而上,接着,又喊又招,让段含章,赵过几人轮换着坐坐看。
段含章极为担忧地在他耳朵边说:“你怎么了?又要得意忘形啦?”
飞鸟向下看一眼,小声地说:“你看看,这么多人接你男人。多风光?你不得意吗?我是勉勉强强有点得意。阿狗呢?让他来坐着他阿哥的小轿去县城,让他知道。世间的美好是你用意志夺来的,不吃到肉,猫怎么肯为老鼠拼命?!”段含章看着他恨不得大笑三声,告诉别人他很得意,露着笑说寒话:“你要夺,只许你一个人夺。阿狗夺什么?和你将来的儿子们拼得你死我活?你再疼他。也不能把他当儿子。”
飞鸟儿子还没有,就被她咒骂成骨肉相残,差点气昏,便挥舞手臂撵她说:“兄终弟及也没什么。有本事你生一个。生不出来就给我滚得远远的。”
段含章低声分辨说:“他是你亲兄弟吗?谁说我生不出来?我好像也怀了……”
飞鸟心想:跟阿狗抢轿子?只好折中说:“抱着阿狗坐,再不愿意,就滚得远远地。”又说:“我骑着马更威风。”
段含章听白燕詹有意透露,朝廷里要定继承人,飞鸟曾在牛六斤和阿狗身上犹豫过,后来,几个所谓的谋士。包括牛六斤本人都反对,认为要指定就指定自己的亲生儿子,要他或娶正妻,或空着,他这才作罢;她想说:我不是这意思。你现在把阿狗宝贝成这种程度,将来有了儿子怎么办?可看飞鸟变了脸,没敢说,只是轻轻地问:“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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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里差点为飞鸟一而再不到而大乱。
上头来的官员无不向吕经和王水了解虚实,都有点怕,怕博格此来不怀好意。突然变脸。王水也拿不准。大伙打了几多转转。后来听说博格进城。这才安心。飞鸟不知道他们打了这么多弯,客客气气地和他们见面。该请教就请教,该下拜就下拜,说进县衙赶宴就赶宴,只是见街上万人空巷都来瞧他,更是左顾右盼,怕突然杀出了问罪的人。很快,他又见了李成昌父子依然亲亲热热的,这才安心。
夜晚,他带着段含章、阿狗去见周老太太。
事先,不知怎么,吕经竟先一步拜访了周老太太。老人反复晓以大义,说了许多道理,才留下段含章,放飞鸟和周行文兄弟两个去说话。
周行文顺便给飞鸟送了几名能弹能唱的胡虏女子,听说他想要的不是女人,而是萨满,便向他诉苦说:“仗打赢了,衙门就要把这些降俘编屯入乡。我说什么也得算数呀。吕县长尽坑人,哄我说:以后入乡入里,都是你手底下的人。可一转眼,撒察就跟我争,说要人,他就和我商量,给人家送去武艺好的……”
飞鸟喝了不少酒,一个劲地怪他笨,嚷道:“我早就认清他地真面目啦。你怎么还这么傻。编降的时候就应该留一手,最起码弄出来一半,没地方养,让阿过带着去我那。”
一说,周行文就沮丧地一叹,晃了几下脑袋说他不知道地事儿:“我可就是玩不过他。打了胜仗,他二话不说,把韩复派了去,说,将军大建奇功。倘若一个不漏地报上去,封侯拜将那都有可能,最起码,上面就不让咱单打独斗了,会拨粮、拨物,发兵械!”
他又说:“我就想呀。这倒也是,私藏俘虏,自毁前程的事咱不干。没想到,过了十多天,兵械来了,当时猛一看,可把人欢喜得不得了,士兵争相奔走,叫喊着:那还有大个的战车和十来尺的戈!上上下下乐得是没边,结果发下去一看,全是换下来的装备。手下人还在糊涂着,找我闹时竟说:我这甲怎么少这么多片叶子呀?
“我想,这是朝廷上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可一打听,朝廷说我战斗力强,要拉我进鱼鳞军,他却给朝廷回报:古时候,乡里地成年男子都穿甲持兵。所以地方不大,人口不多,带甲之士却猛如虎狼。今边患四起,使人不知何时罢戍,馈粮千担,不过补一二士卒。
朝廷何不藏兵于边民,使虎将率之成劲旅,以少馈粮之累,士卒之苦……曾阳百姓多屯,便于兵士。只需拨来陈旧兵械不用之物,就是一段铁打的城墙。为此。我还有了一个作践人的新官衔,叫曾阳军民防卫使,归州路北道镇节使管辖。”
飞鸟惊讶良久,大笑说:“他说的对呀。以前边民协防大多松散,不常设,不训练。也没有像样的军械,光说不让逃,根本就是给敌人掳掠地。要是都常设团练使,民如兵,兵入民,功赏爵官,以曾阳的人口,大哥的官就是县伯。”
周行文的眼睛亮了一下,说:“你这么想?!”继而,他又黯淡下去。说:“朝廷怎么容得下许多边关诸侯?!后来,他自己都主动跟我解释,说,你现在的人马,一拉出去不全露了馅?先练着兵。看看。是民防作权益不?”
他继续摆道理说:“当初我就看不上什么民团。可他偏说,形势你也分析了,来办吧,闲着也是闲着。三弟,你说我要不办这个团练?未必不能活动活动,到哪走马上任去。”
飞鸟大笑一阵。小声问他:“你我兄弟两个地兵力加起来是多少?”
周行文会意。抱着他的手掌,压低声音说:“我手里集中了千把团练。县北周屯几个地方的丁壮,编屯的陈州逃民,那没得说,再把吕大鹞子的人马拿到手,足有四千之数。你那青壮过半吧,加上你手里可以动用地人,七八千。你赶快让图利来帮我。咱兄弟两个一心,再帮别县训练团练为名,派出人手,不多久,这曾阳这陇上就成了咱家的天下。”
飞鸟说:“县里也复杂。我这一段一直在想,老爷子为什么一见面就对我那么好,我真是他侄子吗?我看,他让你出来办团练,一是为了防鞑子,二是为了把权力集中到县里。为怕你大权独揽,才有意重用我地。后来,他看我和你亲如兄弟,又故意打压李进喜,让李老爷子出头抗衡咱们。不料,我又成了李老爷子的女婿,三股势力拧成了一股。
“他在,还能镇住,可他一到郡里上任,这一摊子交给谁?他会放心地走吗?我大概是太威风了,不知怎么的,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周行文笑道:“你喝多了乱想,现在已经成定局,他后悔也好,补救也好,都晚啦!”
飞鸟不然,说:“他不让你进鱼鳞,很有可能想把你调走。项午阳即使被赎买回去,也不可能再是郡司马。郡里缺武职,安个和他一条心的人不好?别再往手里拉人了,你要是挪了位,顶多能带走二三百人,拉多了,也是给别人拉地。”
周行文想了良久,问:“这事也悬乎。可真说不准。你看谁能补我地缺?我能推荐个人不?图里?”
飞鸟给他摇摇手,说:“肯定不能。接你地应该是韩复!他能文能武,最合适。韩复接任,或者让我,或者让土里做副。”
周行文不太相信,说:“你大概不知道。韩复接任县长地风声已经传开了。”
飞鸟笑道:“你傻了不是?陈昌平为什么当不了县长?没有兵权怎么当县长?何况,你这是民防,县长兼领一段民防,理所当然。你赶快把心腹安顿好,迟了,就容易被韩复各个击破。”
周行文恍然,问:“临县都来请我派人帮他们训练民防,这个事可以答应吗?”
飞鸟说:“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要是人派出去,在人家那说话不顶用,自己县里又没了权,不是架空出去了去?你别独占,让李老爷子往里填人,两家拧结实才好和外县的大户斗。这军官呢,郡里开始和我论价钱,有些家里富裕的都把我要的粮送到了跟前,你和李老爷看谁赎买的钱不够,去做做好人。我也不给你们真要钱,何乐而不为呢?”
周行文说:“他们都说你把他们当骡子当马使唤,我就怕他们回头找你。”
飞鸟又小声地说:“许多人都让我把他们杀光。我一个也没舍得杀。连项午阳都在被养着,养得又黑又壮,见我都客气得要死。要说他们恨,恨郡里,郡里不舍得出钱。”
周行文想想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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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飞鸟一起床就有人来通报:“马员外求见!”飞鸟知道因为上次求见他不见,周行文报复性地治了他,他来向自己求饶,便给人挥一挥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病啦。病好多天啦,带病来县里。”不一会,周家的仆人为难地回来,请求说:“您还是见见吧。他也怪可怜的,大早晨领了十几个人带了大包小包的礼品来看您,被您看都不看一眼就撵去。那以后在别人没面子,头都难抬起来?”
飞鸟看着他鼓囊囊的胸口。明白这人得了好处,为马大鹞说话,便爱理不理地回答:“你问问他。我登门见他,他却把我拒之门外,怎么就想着我难堪呢?!”那人着急地出去不一会又回来,说:“他就是来道歉地。你就见一见吧。你再不见。他都要去老太太那说话了。”吕大鹞要见周老太太早就去了,何必等到现在?飞鸟看着这人的瘦颧骨脸,心想:你若是我家地人,我打也打死你。他点到为止,移步寻了隔壁幽静的厢房,便点到为止了,给那仆人说:“带他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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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鹞五十多岁,又高又大,却是猫了腰儿来见飞鸟。
飞鸟客客气气地请他入座,笑着说:“上次我去见你。你却病了!”马大鹞连忙说:“博格大人要小的怎么说,小地不是病了,是还没有想好。”飞鸟这才知道他有备而来,问他:“想好了吗?”他看了飞鸟一眼,娓娓地问:“大人上次要见我之前。已经让人往我这透了信,我也知道大人的意思。当时是这么想:大人拿我开一刀,我损失点钱财却结交了大人,没什么考虑的。可大人不是为区区几个小钱,而是为了让我马某人出力,见面不答应就是拒绝。终是不好。还是多考虑几天为妙。哪知道大人竟然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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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鹞似已是县里屈服的最后一人。
还有人不低头?
飞鸟是这般掰着手指头问过的。眼看不消两日。该走的过场便已走完,官员纷纷离去。他几个出生入死地兄弟带了人来接。山寨点兵三百。骑兵一百五十人,全副武装。步兵一百五十人,三分之一棉甲,三分之一软甲,三分之一竹木甲。出车四十五辆,其中马车数十辆,牛车二十乘,骡车十五乘,出仪仗鼓十面,斧钺八把,亮锤十个,牛头大旄一挺,长号二十个,文官武将坐车、骑马。
再加上周行文派来地虏骑和旗帜,这大举回山,可说是旗帜连绵,声势浩大。
而那闷角一响就是十几里,沿途百姓倾出,站在道路迎接。他们只见得前面一班子吹打手,后面有车有骑有兵有吏,有仪仗,夹道跪拜,举醍醐以奉食。
几个县里小吏差点都要跳出去给他们解释:这是土司,不是王公大臣。
看这景象,图里图利,鹿巴等人只觉得中原人都傻,笑得乐呵呵的。
而白燕詹、史文清却都怕了三分,他们不止一次地撵了带上亮金属面具地飞鸟,担忧地说:“这是大忌呀。百姓这般迎你,怎么得了?”
飞鸟见乡老跪拜于路上捧食,弄得自己跟大军出征,吊民伐罪一样,也觉得不妥当,一次次上去解释:“我是土司博格呀,不是朝廷里的大官。”但这些献食物的人都知道他,纷纷说:“将军神武,深明大义,我们心里感动啊。朝廷若用将军镇守边关,鞑子就再也不能祸害百姓了。”
白燕詹献计,让飞鸟给百姓保证,要保护他们的性命和安全。飞鸟便不断从马上向两旁拱手,朗朗说:“我博某人一定不负厚望,为乡里出力,保境安民,抗击北胡。只要大家需要我,别说是镇守这里,就是打到拓跋巍巍的老家去,我也绝不含糊。”
每当这话换来一片响应,他心里就在飘呀,暗说:春生哥说我想做中原人的大皇帝,只要我想做,也不是做不得。这才回来两三个月就威风到这种程度,要是一年两年呢?十年八年呢?
正是在无上地云端飞升时,一辆马车飞驰而来,撵上他们一行。
吕经竟亲自来送他。县里可以让飞鸟矮三分的人物,长辈,即将高升的县长亲自来送。难以将飞鸟更送一程。他心里热腾腾的,抖马到跟前就抱着拳头,感激地说:“阿叔也来送我?我没有看错吧?!”
吕经四处看看,人声鼎沸,向他看看,见他气昂昂地骑马上,面容欢喜,胸上还带着自己给他送的红花,光光的头上顶着滑稽的歪冠,是得意到可以感染别人的样子,几乎不忍心。但他觉得还是该使这一手釜底抽薪,把博格送到正路上,便叹了许多口气。
飞鸟还以为他遇到了难处,大打抱不平:“什么事给我说。”
吕经硬了头皮,即温和又惋惜地说:“博格呀。直州那里发来官函,要争你的籍呀。你虽然成了咱这的司长官,可户籍却还在人家那里。人家要让咱县里派人遣送你回去落籍,回去晚了就叫亡命!”飞鸟张着嘴巴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可能?这未免太荒唐了吧?你不是答应我在这里落籍吗?再说了,我都是蕃官了,还要籍干什么?”
吕经又作样说:“可你名扬天下,人家不愿意呀。
这跨州地事说不清道理,人家定你亡命,那是要派官差来的。你反正也要回老家看看,就过几日回去,先落籍,再拿着咱州里,郡里,县里的官文去活动,把这个户籍给转过来。”这般说着,他心里也忐忑,眼睛不离飞鸟的面孔,继而又想到自己和韩复的一翻推设,暗暗说:你博格走了一百步,还在乎一个小小地让步吗?我是你叔叔,是长辈,倘若分量不够,还会拉着李老爷子、周行文的母亲周老太太一起为你考虑。在全县这么多人的爱戴面前,你就无可奈何地顺从国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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