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地又一次被上规模的游牧人骚扰时,曾阳县的夜晚格外的宁静。本来就几乎无人的正郊更无人,往不乏白骨的野地里横眼一扫,只见气象荒芜阴森,像是鬼枭出没过,就连出没的野狗都已夹了尾巴,藏在黑暗的野坡破庵下无力地哼哼。
曾阳大户周行文轻轻地嘘了口气,心想:敌人没有追上来。
他松动自己紧绷着的络腮脸,随马车上下晃悠,乍眼又回到了几天前。那也是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夜里,静静地。
周屯的几十驻兵紧张了几天,刚一松懈,忽啦啦地来了一阵震天响的马蹄声。他这个民团捉总在鸡飞狗跳间,忙着点团练,顿觉大势已去,就连忙让下人备车,送家中老小随族里亲先走。他的母亲人老恋家,是哪也不肯去的,他穿过深宅去见,只见已经白发苍苍的母亲夜里披了一身防老的绣服起身,拉着拐杖,端坐于正堂。等他仗剑放火,进了门坎,周母伤感地问:“文儿。咱朝廷打不过敌人了吗?”
他哪有心情说这些,泣道:“打不过了。咱走吧。去小武那!”
他母亲脸色苍白,赘肉连抖,敲了手杖,颤声说:“儿。要是敌人再打到小武那呢?咱还往哪逃?去长月么?你九叔还在不?让他召集咱周姓爷们,做烈士好不好?”周行文的九叔打年轻时就是横人一条,可惜,年前就已病死在床上。
周行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一个劲地磕头,哭着说:“娘。你老糊涂了不是?咱周氏的人都已经跑完啦!”他母亲咯噔地一挫身,经过这一还气,慌里慌张地站起来,问:“那咱家的祠堂呢?咱周姓人列祖列宗都不顾了。还有脸活着吗?”被周行文放起来的火越烧越大,眼看不能再拖。他心里着急,扛了母亲正要走,听到院子里的瓶瓶罐罐都在响。
周母面带喜色,在他背上大喊:“敌人跑了。乡亲们在帮咱救火呢。”说完,央求他放下自己。
他半信半疑地去看,被几个浑身盔甲兽皮的年轻人俘虏,接着又是他的母亲。他们把俩人押到了一辆高车上去见他们地千户大人。那千户是个细眼剑眉的少年,也就是这辆马车的主人,他热情地招待了自己和自己的母亲。还告诉自己说:他原本是靖康人,只因投国无门。才**从贼的。
突然,马车猛地一晃。他白发苍苍的母亲把他从回忆中推醒,说:“儿呀。你既然晓人以大义,把人家劝降了。那就不能让人家受委屈。你早一步出发去县里,为人家打通关节。城里的陈员外是县长的岳父吧。当年他家道中落,下了大狱。那是你父亲帮的忙呀,你就说是你母亲让你去找他的,啊?”
“那个县长已经到郡里去啦!新来地县长是我堂叔的门生,早就要我去带团练了。”周行文无奈地说,“娘。您老少操点心,你儿子怎么说也是个孝廉,别说县里,那小武地上头也还买我的面子。朝廷大赦,四海归国者岂是一家两家,哪怕博首领不是咱雍人。我也照样把事给他办好!”
周母点了点头,裹了裹飞鸟送给她的狐皮,唠叨说:“他能不是咱雍人吗?衣裳可以乱穿,头发可以乱扎,但话变不了呀。即使是学了咱的话。那也得能够理得透咱圣人的大义呀,会放着敌国大官不做?你母亲年底算过一卦,人家道士说咱家有血兵之灾,终有贵人相助,这是应了的,你一定得尽心尽力。要是他不嫌弃咱家。你就和他拜个把子?!”
接着。她又絮叨:“朝廷不要他们,那就是没救了。真——糊涂了。到了那一步,你立刻把小武给我叫回来,咱不干了……不卖命了!”
“嗯!”周行文应了一声,听到赶车地呼了声“周大官人”,便钻出来。
他扶了腰,“哦、哦”舒展了两声,看到车队挺了一溜,便下了车,问:“博将军呢?”说话间,他已看到飞鸟,便走过去,说:“恩公,若您不嫌弃,许我兄弟相称。兄弟!这也是百十口人呢,不能让人误会。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县城打个招呼!”
飞鸟掖了马,往前望了一望,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带老夫人先……”
牛六斤大吃一惊,连忙在他耳朵边提醒说:“博格!扣下他母亲做人质!”
飞鸟摆手止住他的话,说:“带老夫人先去。天还冷着呢,让她有个热炕。”
周行文自己也在琢磨怎么让人放心,自己要求说:“还是我一个人去吧,让我母亲留下,也好让大伙心里有数不是?”飞鸟摇了摇头,说:“你要想害我,把我诓进城里之后,也一样暗算我。我信得过你,干嘛留你母亲?”
周行文心里一热,嘴角绷了绷,把手比划到脖子上,说:“我要是办不成事,自个就把这几斤重的头拧下来当夜壶。”
他回到马车边,踏车而上,要车夫顺路直走。大概走出三里,背后有人呼喊。他心里一惊,暗道:这是为何?难不成反悔了?车夫刚勒住车,他便伸出头看,见到飞鸟身边的骑士就问:“怎么?”来人笑道:“博格说先生没马就显不出精神。让我送来一匹马!”周行文下车骑上。来人又奉来一剑,说:“若事情难办,先生不必苦讨,只需让人说上一声。博格怕以后再难见到先生,就让我把他随身携带的宝剑送来,誓与您永不相忘。”周行文放声一叹,说:“博兄弟是英雄也!”他一手拿过剑,抽了半分合上,许诺说:“我必不负此剑。”
他环车而走,不多时已抵达县城,只见正面的小城门紧紧地关闭,几个相拱的箭楼栅栏里走有人影,便喊将起来:“我乃周屯民团总务。放我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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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文果真不负所望,连夜找到衙门里的熟人,接了飞鸟进城。
飞鸟稍稍安顿。休息到上午,他又带了一个姓黑的师爷来见。黑师爷来那儿是走过场地。他把着文书,脚呈八字,站在众人面前地讴歌黄天厚土,夸耀衣冠家园,宣扬朝廷的恩典,一时滔滔不绝。
好不容易才把话讲完。周行文已迫不及待。他拉了飞鸟去里屋,展了两根粗指头比划,朗朗笑道:“县老爷是个不错地地方官。他听说你是带上千兵马的将军,一心要我摸摸你的意思。兄弟你也想想。你去直州归籍,人生地不熟地。有什么混头?那里的人又刁又认钱,将来想凭真本事举个孝廉都很难呀。
“眼下边战频繁,县尉那点本事不能应付,县长有意将诸位兄弟的祖籍都定在咱们这,在此建功立业。他怕你会嫌弃,让我先来问问。你好好琢磨琢磨。也免得当着县里豪杰的面,让县老爷没面子!”
飞鸟呵地一笑,说:“可我是一个外人哪。再说……”
他粗放一笑,眯眼含笑,说:“呃~!兄弟你见外了。现在什么世道?你也知道,周屯还算是牢固的,可说被打就被打下来了。哪里不是人心惶惶的?他们怕,那就得听本事人地呀。县长为啥让我带团练,那不是在拉拢咱。”接着,他又叮咛说:“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等会去到了,你可不能谦虚!”
这正合了飞鸟地脾气。
他一口答应,转眼看到跟上来要和自己去的赵过,却为阿狗地阿妈担心,因而询问说:“这县里有像样的大夫没有?我女人不知道怎么的。面黄气虚,吃不下东西,我看还是先给我女人找郎中要紧。”
周行文点了点头,连声说:“那是,那是。可县里的豪杰等着咱,咱也不能耽误。就顺路把她送到郎中家~~两不耽误!”
飞鸟喊路勃勃。喊段含章,喊图里花子。朱玥碧从高车上被人搀下。按到腰窝上转身往车里找阿狗,见儿子已撅出屁股,便使劲地按了一巴掌。阿狗不敢回头,两条腿乱扒拉一阵,硬着胆儿一松手,跌到地上就势打了几个懒驴滚,伏到阿妈脚下。
朱玥碧掂他起来,打他身上的灰,忍不住往飞鸟那儿看一看,却触到两道充满爱意的眼神。她知道飞鸟心里担地事太多,就在腊黄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歉意、一丝设身处地的忧愁,笑了一笑说:“我这病也不打紧,不图什么早晚。等吃过午饭问一问,自己就去了。你也别误了人家老爷的宴席。”
周行文说着“没事”、“没事”,领了顺路的一大队人把萧条的街面指认过去,来到一个挑了“悬壶济世”旗帜的大场院。
祁连先进去看一看,不满里面的环境,退出来给飞鸟说:“里面乱哄哄的,一股草药味。还是把郎中请回去吧。”飞鸟自己也进去看,只见院里撒了料草的地面在化雪时被踩坏了,高高地凸起,低低的脚坑,带着一种腐糠气,再往嘈杂的两旁看,挨墙拉了两道油布篷,里面住下的全是面黄肌肉的大小,有地是刀兵伤,有的是春暖时常见的肺病和流感,只见几个人干在家眷的拍打下,使劲地咳嗽。在往东头走两步,那儿已成了名副其实的茅坑,臭气冲天……
飞鸟不说什么,周行文和黑师爷自个都受不了。他们无奈地给飞鸟说:“兵荒马乱的。县里头哪有几个像样地郎中?这个尚先生医术好,诊费还低,找他看病地人自然就多了。这个院子,还是县长吕大人拨给他的……他也料理不过来不是?”
飞鸟无心品头论足,跟着他俩,见着一个五旬驼老,两个三旬中年,都有气色地人,正是尚老郎中和他的两个儿子。可他们地对黑师爷冷淡,对周行文却很亲热,一个劲地说:“周员外,老夫人的身体还好吧!”
大概是看在周行文的面子上,他们也没让朱明碧候诊,就安整虚席,为切脉诊断做准备。周行文一边建议飞鸟在这外头的街上独搭个棚子,一边催他去赴吕知县的宴。飞鸟只好安排祁连几句,带图里图利、鹿巴和赵过去县衙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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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很寒酸,墙裂梁朽,摆席面的院子里窝了去年秋里干结的草棵,从而可见这个大县成为边关后的萧条。连开的几桌地酒食上。最好的菜就是白切肉和烧鸡块。那白切肉也不见怎么肥,狭长薄溜,是在大碗里码成一排,又回锅蒸出来的,可却很让到宴的人们惦念。
那尖暖帽狗耳朵的大户们有带把家伙的,有的穿着破甲,甚至还有一些显得格外猥琐,身上打着方方的补丁,一搂袖子就蹲到长凳子,眼巴巴地盯着上头的白切肉。周行文自然知道荒年藏富的道理。小声地给飞鸟说:“你可别看走了眼,因为他们打了几个补丁就掉以轻心。我是全县首办团练地粗实人。因手里有百十号人,不得不在弟兄们面前顾着脸,实际却是个败家子,把祖上的家底掏了个空!他们这些人,那都是县里数得着地,因为看不透。才想在县里熬几年!”
交过底,他又左右和人客套,逢人便客客气气地介绍飞鸟:“这是我周某的恩人博格将军。他是博武信公的后人,因战乱流落外国已过三代,今天听说要与自己人为敌,立刻义无反顾地领部户回归朝廷……”
众人无论信与不信,无不拱手而笑,赞道:“可喜可贺!”
飞鸟也只好手忙脚乱地拿出老成的姿态,热乎乎地回应“谢谢了”,“客气了”。然而。偶然的一声“别来无恙”让他吓了一跳。他一转头,看到一个水洗蔚色大襟补的四十来岁文士,白面无须,连忙自脑海里搜索什么时候“别”过这么一个人。
正是此时,周行文捅捅他。笑着说:“这位,就是我们吕县长!
飞鸟是擅长不懂就问地人,又极为担心身世,连忙厚了脸皮追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吕县长笑道:“远一看少将军亲切,竟似多年旧识,所以便脱口而出了。不知博山堂是阁下……?”
飞鸟发觉他问的人竟是自己胡编乱造的父亲名讳。傻然就是一愣。接着就结结巴巴地说:“那是先父,区区牧马人而已。吕大人竟然认得?”
“我和他可不只是见过面那么简单。二十年前。我在陈州府做小吏,曾为边关马匹输运作押,偶尔在上司那儿知道令父大名,听说他有归国的打算,可惜不被上头理解,心里常常为之惋惜。后来,他去陈州赶集时与我相识。两人喝了点酒,越说越投机,便结成了异姓兄弟。他虚长了我两岁,因而做了兄长。”
说到这里,吕县长怅然若失,如追如忆,念叨说,“令父英雄一辈子呀。将军仪表非凡,英武逼人,甚得乃父之风。虽然未必知道我这个叔叔,可我也欣慰了。”
难道真有博山堂这个人?那他若真在大漠生活,也不该去陈州赶集呀。赶集?这是……怎么了?无端端多出个叔叔?图里图利、赵过心里震撼之极,不自觉地微张嘴巴,朝飞鸟看去。
一大堆士绅更是惊诧,瞪出火辣辣的目光,在吕经县长和飞鸟脸上出没,想必也不知道县长有个为游牧人带兵的侄子,而这侄子今天竟归了乡。他们纷纷想:以后,要多多地收敛孝敬。飞鸟却不敢不强行转过这个弯,半信半疑地问:“竟有这事?大人说说看,您还记得您那结拜兄弟的样子吗?比如,他的鼻子,脸上特征!”
这回,改为吕县长发愣。他记得飞鸟说自己少而孤,又提到鼻子和脸,倒也有话可造,看着飞鸟说:“鼻子高硬。眼窝颇深。脸上?是疤痢是痣来着?皱一块!”
飞鸟立刻抽几抽鼻子,挤出一串眼泪,泣道:“疤。疮疤。那确实是我父亲呀。他不是没给我提过,只不过我已记不得叔父的大名。今天竟这么巧,闯到叔父面前。就请叔父受小侄一拜。”
吕县长躬身搀扶,两眼濡湿,连连说:“贤侄!快快请起。一会宴席结束,去内堂见你的婶母。”说完,他已唤来自己地儿子吕宫,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挽到中席入座,讲过要大伙多照顾他侄子的话,便举杯开宴。
喜气盈门间。下人已一溜烟跑回内堂,去告诉吕家的女眷。而士绅们则纷纷趋步而上,执酒祝贺。酒过几巡,士绅们又提到联防御敌的要务,说:“朝廷缺粮,驻在县城里的军兵只有一二百人,还横行不法。既然朝廷愿意自办乡丁,咱就得多靠自己,同声出气!”
吕县长立刻拍了桌子,大声喊说:“你们说地是呀。尤其是你家养十几。你家养几十,各自为战。外敌土匪根本治不下去。人家都说,周围其它县地人都来咱们县了。在哪呢?跑山沟子里立寨作匪去了。我早就要周员外来县城治民丁,他就跟我说了,有人不服,他们宁愿结伙立寨,也不愿意出私钱养公家。那你们都看到了?周屯牢固吧?”他的指头连点。发出马蹄一样的声响,喝道:“人家的马都是一跑就上了土城!我今天就把话撂到前头,光靠说服不行,不听话的,咱就当匪治他!”
众人从来也没见他这么厉害过,立刻朝飞鸟几个兵甲不解地人身上看。有人叹气说:“不是不想办。郡里地人在逼粮草,恨不得捆起来打人。咱自己出了钱,怕办不好反遭灾难!”
吕县长哼了一声说:“春麦再种不上,就更没有粮食收,他就更收不来粮食。他不懂。可你们和我父辈祖辈都种地,难道也跟着混?是呀,往年是有不出粮食的刁民,整整他,他出粮食了。可眼下不同,有那么一点,那是为了不饿死地。我不是没见过因吃官司破家亡人的,当场抡剪子往肚子上扎地。可这也不一样呀,那不是一条两条的人命。”
停了一下,他又往下开会:“我当了一辈子小吏。刚混个县长。容易吗?我不想要我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博个好政绩,好升官发财?去年上头要粮食,我这个刚当县长地就是告诉他,咱们县没有粮食,庄稼被外乡人割完了!可你们呢?哪个跟我一条心,我来一年了呀?
“都说怎么办,那我就告诉你们怎么办,种地!地种起来了!就没有流民造你们的反,也不怕小股的敌人。可是想种地,想护好粮食护好地,那就得——出丁,出厉害的丁!周员外,周老弟,我这嗓子哑了,你说几句吧。”
飞鸟这才知道这些,都是他和周行文合计过的,在此刮目,觉得这两个人都不简单。
他朝周行文看看,发觉他已站了起来,又接着吕县令的公鸭嗓子喊:“咱县下养丁容易呀。你们都养得有吧。你们说说,要是地能种起来,这些人自己也能种地了,还要你干出粮食么?!你看那谁,身上都打仨补丁,结果还是被土匪盯了不?被撬了几票?你自己说?你们再看看我,光光亮亮,一匹马跑几个县城,哪个不说咱是周屯地一条好汉?
“听我的,这一笔笔的钱粮,县里都会记着。不听的,自己私下里在那养人的,那就是不把朝廷,不把县里当回事。
等咱们办起乡丁,咱就打他狗日的。到时候你再问为什么,就想想你顾没顾别人?”
住到县里的都是没什么丁的士绅,想着自己再也不用在有势的寨子面前低头过日子,怎么都觉得舒坦,哗啦啦地鼓了一气掌,而一些外来的也是已保乡自居,纷纷说:“周哥!您说地对。不过,还是先把那些外乡人给治住,把那些土匪治住!”
吕县长这时抽得功夫,小声地给飞鸟说:“贤侄。留下吧!”
正说着,有差役样的公人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吕县长的面前,递过一封官函,倨傲地说:“州府署官王水王大人要来你们这里巡查,为边关防务堪测地貌,料检户口。你们迎接一下,啊!?”
吕县长等他走了,倒吸了一口气,说:“这是要干嘛?春天上计?”
黑师爷笑了一下,小声说:“老爷。
这还不清楚?乱到现在,十户九空,不料怎么办?他来了,咱就把人往少里报。一来为以后的赋税打算,二来,以后地政绩也就越显著!就是不知道他是几品官,怎么巴结。”
吕县长嘿嘿一笑,乐观地说:“反正比我这九品大。我这不入流的小吏,也就是年岁乱爬个官,当下去也就这么大。糊弄也罢,交底也罢,爱民也好。小人也好,那都顶片棺材入黄土了。”他转过头,问自己的儿子:“你读书读得怎么样了啦?要不要我把咱家祖传的玩意送出去,给你换个前程?当着你干哥哥的面,你敢说句读得好?”
吕宫打个饱嗝,合不拢嘴地说:“咱家就不是书香门第!你说我读书,会读得好吗?”
吕县长扭过头给飞鸟说:“什么人他就生什么鸟。你这个兄弟读书不往好里读,给我说脑子不好,记不住。但他把官府的条律记得牢牢地。我给你讲,他一小就偎着衙门口。趴在地上那看大老爷审案,那府上有个师爷看久了。就教他背官府地章程律法,唉,那是一教就会!后来,他读书了,看到摆冤枉摊的老妇人,非要给人家写状纸。所以。他那些同窗就送了他给外号,叫‘吕壮士’,也就是状师。把我给气了个半死。结果,他乐呵呵地说:将来,我就去京城,专门给人打官司。”他顿了一顿,叫嚷说:“你说这熊人,他就没有一点出息。师爷那也好,那状师是干什么地,专门喝人血的。”
吕宫连忙皱着眼睛。以解释反讥:“我不喝不就行了?你说我能干啥,除了写状子还能干什么?你那点家产,除了能让我种地,还能让我干啥。”他给飞鸟摆手,又说:“你知道我家祖传的。我父亲当宝贝的青铜壶吧,我小时候老尿里面,他要送人,我就告诉别人去!”
飞鸟无端端地羡慕吕宫,心说:人家父子温馨,我却没了父亲。他看哈哈大笑的赵过停不下来。就让图里图利给吕县长敬酒。说:“户籍,我是愿意落到咱们这里的。可中州是故乡。总得回去看看不是。我不再的时候,就让他帮助您和周兄吧。不过,您可得相信他,肯用他才是。”
图里图利举了杯酒,边递边说:“我叫图海。世代都是博格家的部将。”
吕县长点了点头。飞鸟这就又要求说:“老图。你给大伙露一手!”
图里图利为难了,心想:我拿什么当本事呢?左右看遍,看到县衙里卧着一只大石槽,就过去掇了,憋一口气,一举举到头顶,而后扔了,在众人叫好声中回到飞鸟身边。飞鸟要他做下,又问:“让他做周大哥地左右手成不成?”
吕县长和周行文都觉得好,连忙还酒让图里图利喝。
赵过起了炫耀的心思,也要求说:“我也露一手吧!”飞鸟没允1许,只是又给吕县长说:“军士打仗用命,想要地不过是财物和功名罢了。我这些部下也一样,希望大人在打胜仗的时候,把从贼人手里缴获的俘虏、东西分出一部分给他们!”
吕县长拈须点头。周行文立刻说:“这是应该的。再说,咱都是为了自保。缴获的东西除一部分应急外,全分给有功的战士!”
飞鸟立刻识趣地拉了吕宫,说:“那就得有个人来管理杂务,钱粮。不如让我吕宫兄弟来操办!”
吕宫兴奋地站起来,不等父亲开口,就连声说:“可以、可以。”
飞鸟一杯水酒就把人事提妥了,这就又在吕县长地耳朵边说:“也不是非得现在就要钱要粮,找个土匪窝子打一仗,赢了,什么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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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县衙热火朝天的时候,县城来了十几人几驴。骑驴的是个三十有须的读书人,带了仆仆的风尘也掩不了的书卷气,一瞧就是个有钱的远路客。城门两路有躲游牧人的难民。他们瞧见了就堵,呜呜地讨要吃的。
这十几人既然这么一路走过来,自是不怕。一人仗剑而喊:“滚开!”
人穷则痞,衣衫褴褛的讨饭青年说来推就来推。那骑驴地读书人只好从驴上下来,面容憔悴不堪,问:“上头不是免了你们曾阳的粮,还赈济了吗?都不去种地,改为向我乞讨?我能给你们什么?”这话把人问住了,众人看他也不会裹藏粮食,就说:“灾粮都被当官的吃了!我们是没见着,你看那衙门口,还飘着肉香。”
那读书人意气指点,大声说:“很快就好啦。凡战乱期间不称职的官员都要换掉,该杀头的杀头,该发配地发配。你们好好种地,不要闹事。”
人们都觉得他是上头派来的官员,纷纷诉苦,有的说怕鞑子,有的说没地种,有的说种了也是给别人种的,有地说当官地雪上加霜,不发种子。那读书人斯文地劝了这了这些痞民一阵,眼看闹的越来越闹,围观地大老远来看,不得已,就在随从的保护下跳出人圈,问哪里有住处哪里有郎中。别人便把尚郎中的大院指给他,一部分人去安顿人和驴,几个则随着他去看病。
一个下人扶着他一步一软地挪,说:“少爷呀。你这是累的。你哪吃过这样的苦呀。回去,老爷夫人非哭不可。咱好坏也是个官,怎么能这样走路呢?我知道,你是怕别人上计的时候骗人,可眼下,那地方官,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百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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