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战败了的万马,纳兰的首领们亦抱以同源同仇的态度。他们为自己没能及时救援对方而感到不安,并派遣使者追赶,有意招纳之。但此举,很快就因为他们意想不到的战争中断了——福禄借追赶万马的假象,等后续一到,另有一千五百人从驮马驴骡的囊中,车中爬出来,就突然进攻他们的营地。
此举不说纳兰人没有想到,连朝廷、龙氏都没有想到。战前,杨雪笙知福禄在假征伐之名威胁、利诱周围的小族小部,还是借给他一个胆子,促使龙氏接受和谈的核心条件。而龙清潭虽摸到福禄在一仗中动员的人数——大约三到四千人,因而敢于往纳兰部对万马的救援上压筹,等着福禄碰壁之后,再在朝廷千呼万唤中收拾局面。
虽然他们没有预料到万马说败就败的事实,但对福禄把三到四千人成为第一次对纳兰部作战所投入的兵力,开战的目的看法一致,觉得福禄追加的赌博筹码是想把两方都拖入到一场大战中:一,你朝廷的敌人,我福禄帮你打,你能不支持我?你可以不动用你的人马,让我自己纠集后继,再追加投入兵力就行了;二,你龙氏战败,此时我在打你主子的敌人,你敢无动于衷不?你无动于衷不是不承认自己已战败投降?
当领兵西压的努牙霍歹天上派出五六只鸽子,地下派几人几狗,日火夜急地送到吴隆起手中时,龙青潭便一把夺过来,狠狠地扔在地上。他按着额头往靠椅上躺下去,又慢慢地坐起来,责问吴隆起:“你看看,我阿哥怎么不早一点结果这个祸害?看来。传闻一点也没错,我二哥的死和他们有关。”接着,他又喊:“来人!速速召集众将,到——明月堂,不,玄武堂!”
“慢着!”吴隆起却微笑着摆一摆手,这又掂着衣襟捡了军信,放到龙青潭手里,不慌不忙地说,“爷。不要着急嘛。您先从黑水召还龙摆尾,私下计量、计量再说。”
龙青潭急切地问:“国师大人。如果朝廷接到——”
吴隆起故弄玄虚地摇摇头,说:“不怕。”
龙青潭只好请教说:“若是我阿哥在,会怎么做?”
吴隆起目视前上方,拱手说:“一定先问问今晚上歇在哪,而后喝碗奶酒,打个哈欠。哼个曲儿,然后,问题就迎刃而解。”
龙青潭惊讶地问:“这些都算?”
吴隆起点点头,这就让人送食,看着他吃尽、喝茶、仰天打哈欠,这才慢慢地说:“该告诉我怎么办好了!”
龙青潭也一直在绞脑汁,但苦于无计,只是说:“福禄要大摇大摆地扩充力量,像先王借助朝廷的威望,抗御猛人一样。他借助的是朝廷。碰不得……”这时,他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废话,只好停住,表情尴尬地看着吴隆起。
吴隆起却又鼓励又点拨,冷笑道:“没错。只是。时不同,事亦不同,不会一样的。”
龙青潭没了耐心,只好给他个自暴自弃的答案:“难不成还要褒奖他,等着让朝廷督促我们进军?”他死死地看着吴隆起,等着吴隆起辩驳。吴隆起却点点头。即满意又严肃地说:“没错!朝廷要养地是狗。岂能去喂养一头狼?纳兰部已为小患,只有朱志羽这样的武夫才会借他们建功立业。我和杨雪笙接触颇多。不说对他了解多少,最起码也知道他能分得出哪重哪轻!我仍不相信朝廷会放着内患不管,招惹边患。
“与其说我们求着朝廷,不如说朝廷求着我们。所以,他不会碾灭纳兰山雄,让福禄成为第二个夏侯武律,也不会让我们坐收夏侯旧部。
我琢磨着,他——会召还福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赶尽杀绝,借收人心。”
说完,他慢吞吞一笑,给龙青潭倒上。龙青潭身体不好,酒量小,已经是满脸通红,就没再喝,而是半信半疑地问:“他愿意放过纳兰部?”
吴隆起又点头,说:“爷呀,你是被朝廷大军蒙蔽了!若它轻易开战,放归我军的收恩之举不是白做作了?那是威慑我们、震慑草原各部的利刃?!不到万不得已时不敢轻动,若一定要出鞘,也是诛那些威胁到自身安危的冒头者!这就叫做:不动若端,动则饮血即归;又叫做:恩威并用。”
龙青潭领悟颇快,立刻眯起眼睛,射出厉光:“你是说,他们也怕被扯到战端里面?”
吴隆起闭目颌首,轻轻地说:“福禄的目的很明确,要么我们和纳兰人两败俱伤,要么他征召各族,享有战胜之功,其志不在小呀……”
突然,有名戈布丁闯进来,说:“狄南非求见!”
刚一禀报,狄南非就不请就入,趔趔趄趄地撞过厚帘,扑通跪在离门槛五六步处,驻着两条腿,如狗熊过泥潭地爬往龙青潭那儿,大呼:“三爷!给我做主吧。”他浑身滚得都是冰雪,扶着头颅的手粗又黑又大,上面贲张着血管和冻疮,沾满水珠的灰胡子一个劲地抖,差点让龙青潭误以为他被黑山老虫咬了一口(疯狗病)。
吴隆起从发愣中醒来,连忙代龙青潭去掺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阿爸被福禄杀了,朱志羽让人把他老人家的头挂到旗杆上示众,说是战功!我赶了几天几夜,回来才知道,阿鸟他也?头颅都被制成了酒器。”他拧着头,憋着两窝子眼泪,难以自制地说,“此仇不报——枉为人!只要您老地话,只要您老愿意为我阿爸报仇,我——我做牛做马也不忘您的大恩!”
“什么?”龙青潭也猛地一惊,竟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遥遥伸出自己地手说,“说起来你也是我的兄长。有话直说!”
吴隆起心中无端端地涌上一团悲伤,他缓缓地、缓缓地扶着狄南非往一只椅子上蹲,又黑着脸退回来,扶龙青潭坐下。耳语说:“先不要让琉妹知道!”又向狄南非看去,说:“你别看他胆小怕事,到处围着人转,可很会打仗!不如……”
正说着,他听到了一声响,便停住,扭头去看。
原来,龙琉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侧门进来,又走了。
吴隆起说着下面的事,可眼角的余光却已扫到火炉中去。他心中已不由自主地问:她将为那个不幸而又难忘的少年难过。
还是因他不是一个英雄而感到解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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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越来越近,渐渐从一条线变成一个面。
杨雪笙终于松了一口气。打量其上摆就地弯刀,弓箭,带着疮孔地皮袍,护臂,白盔和饰物。他用手朝那身衣裳摸去,去只停留在两三楂的地方。在空中一抓即停。他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像一个练习闭口禅的和尚,用一种奇怪的声音问:“验明正身了没有?”
朱志羽撅着袍襟子晃上来,低声说:“福禄追讨上他,活捉了去,不久,他便自尽。这个验明正身?到了咱们这,怕只能从遗物上验了!”
杨雪笙扭过头问:“他们怎么验的?”
朱志羽回答说:“福禄的孙子见过一面,一名叫福泰来的族亲也见过……福禄与他有深仇大恨,怕尸体落到龙氏手里。立刻就砍了他的头做酒器。”
他借机论事,又说:“眼下,他和夏侯武律的残部作战,出力甚多,又被龙青潭排挤和利用。艰难呀!以我说,朝廷应该替他解了放手之忧!福堂大人就在外面,你给他个话……”
杨雪笙举起一只手掌,缓缓地说:“不对吧?!不是龙青潭遣他打这一仗地吗,这为朝廷建功地机会,也叫排斥?人家龙青潭有话放在那儿。不提纳兰山雄地人头不许回来。你让我不许?你再安安他的心,让他别捂住自己的实力不肯给人看。打个漂亮的胜仗,提着纳兰山雄地人头回来嘛。至于援助?十天之后,殿下会拨给我五十羽林军,都给他。”
朱志羽大吃一惊,退后两步,跪于地下,请求说:“大人!您怎能抛却忠骨?”
杨雪笙冷冷一笑,心想:你知道什么?他想把龙氏拖进去——纳兰山雄怕我们讨伐他,早与猛原也速录同生共气,进可攻,退可守,龙青潭傻呀?肯在这节骨眼上往里陷?
“那你给人家个名,准人家以朝廷的名义——”
杨雪笙摇了摇头,挥挥手让朱志羽出去。朱志羽只好“嗨”拂袖,爬起来往外走。杨雪笙身后地老家人见他离开了,走近几步,说:“老爷!客人已经到了——。让他们带走吗?这可是逆臣之子的凭证呀。”
杨雪笙轻声说:“去吧。家里只剩几个女人了,迟早是要得恩赦的!倘若别人知道此事,问起来,我就说,我这也是在验明正身。”
家人这就收拾完遗物要走。杨雪笙又把他叫住,说:“你问一问,看他们有没有那少年的画像,有地话,要一张来。”嘴里这般说着,他心里已经在叹:那真是个英武地少年啊,我画了这么久,却总也扑捉不到他的神韵。
老家人意会地应了一声,这就出去,把遗物交给一名久候地大汉,然后带着他往后门走去。
片刻之后,大汉便上了马。他携着遗物绕了去,很快碰上和朱志羽一起出来的福堂。
几人交面而过,朱志羽回头看了一看,心神不定地问:“他是谁?看你的眼神怎么透着仇恨?”
福堂摇摇头,心急如焚地说:“我还顾着这些?大人哪,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现在龙氏咬着父亲地屁股督战,不许他回头。要是杨大人不许我调集各路人马,父亲大人怕是回不来了!哪怕让朝廷的大军支援一下也行!”
朱志羽不肯把自己都跪下的事儿说出口,只缓缓地摇摇头,把杨雪笙的话变相说给他听:“等上十来日吧。杨大人是王爷养的,凡事不得向王爷一句?你是有家底地人,把真正的家底拿出来吧,还怕谁看!”
福堂被扑面的寒风打出冷意,陡然生出一种别人出卖后的无力和眩晕。他一下站住。学样儿拱手,冷冷一笑说:“朱大人,我可是在为朝廷出力!要是杨大人转手把我牺牲掉呢,那就真寒了我们这些外臣地心。何况,我们家,那还不是没用处了的废子呢!”
朱志羽也是主张他打纳兰部地,以此转移龙氏地注意力。但他也是秦纲一手喂起来的狼犬,关键地时候仍不愿意跟着叫冤,只是冷冷地说:“你要威胁朝廷啦?!杨大人说了,你出兵攻打纳兰部。有没有先奏明朝廷?你为朝廷打仗,龙青潭为什么嘉奖你父亲?你父亲又接受了没有?!我就不相信你能拿出上万人马来。你说说。
为什么非要借朝廷的名义?也难怪杨大人质疑你的真心,你自己不掏心,谁跟你掏心?我是看咱们眼看着就成亲戚了,才提点你!你不要跟我叫板,有话,办了事再说。”
福堂吸了一口气。恨得牙根痒痒,真是后悔,后悔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紧着中原朝廷巴结,咬咬牙,答应说:“好。劳烦您跟杨大人说,我这就回去,尽发家中男儿!让您看看我们有没有这个——”
朱志羽打断他的话,往前面一指,几匹快马旋风一样往这里赶。福堂看了一看。见有哥哥福奎在,心里这就奇怪了,为什么自己这么智慧,却往往在福奎到的时候,被人家冷落。很快。福奎拧着一张黑脸下马,大步走到朱志羽面前看了一眼,接着一转身,扬手就把马鞭打到福堂脸上,骂道:“你干地好事?狄南非纠集三千人,攻陷了镇子。老子还从来没让敌人看过马尾巴……。可为了撤出家中大小老少。不得已,只好逃!”
福堂身子一麻。就觉得自己身上走了一缕青魂。他很快缓过劲来,嚎地一叫,撤住哥哥的衣袍,红着脖子吼:“你怎么不死战?!不战死。朝廷地军粮哪?!”
福奎却没觉得那是自己家的最后稻草,一把抓实了,把他顶出去,说:“朝廷的军粮?!老子谅他也不敢动。老子就来问问,谁让你们报仇报到人家父亲身上了?你他娘的就是一头畜牲,当着朱大人的面,我不往下说,从此以后,我福家再没你这个人!”说完,他一回身,跟身边的人说:“走!找三爷去,凡事让他做主。只要他能放父亲一马,我回头就拧你地脑袋!”
朱志羽听着“三爷”就刺耳,可他跟福奎叫不上阵,只好冷冷地看着痛不欲生的福堂,抛了一句:“丢了朝廷的军粮,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滚!”
他一转身,慌里慌张地又去找杨雪笙,告诉他军粮的事。
福堂狠狠地捶在自己的脸上,想到龙青风,心里就怕得要死。他带着自己的人,沮丧地往反方向,脑子里陡然闪出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这就跟自己的心腹说:“人是阿爸杀的,他再向龙三哀求,龙三也不会罢手!只有召集百姓,一股作气杀回去!嗨!可惜,老大不听我的话。”
那心腹有点墨水,心里也是这么想地,丝毫不觉得他是借自己的口,便说:“事不宜迟!”
福堂装作不知道,问:“你是说?”
心腹没有了办法,只好比划了个杀,说:“只好如此了!”
福堂这就借着他的话,看其它心腹,见他们都阴沉着脸,默认了,便狞然一笑,要求说:“召集人手,跟我行事?杀了他,再去救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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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拿定主意之后,那名和他擦面的汉子也携着衣物兵械出城。他紧走慢走,不日后到达一处小小的营地,来到花留霜面前,慢慢地哭出声来。沉默地心声在众人目光中交流着。人人都不说话,慢慢簇拥着衣物往前走。花流霜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名健妇扶住她,问那汉子:“五爷,你看清楚了?”
那汉子摇了摇头。
花流霜醒来时,接到身边的狄飞田、段晚容等人都在围着遗物,呜呜哭泣。她站起来,扶下龙蓝采,又叫人去最后见过飞鸟的黑宁格,问他:“你看看这些,确实是阿鸟穿的?”
黑宁格原本也要跟着飞鸟走的。但飞鸟临走的那天,见他为别人看牲畜去了,怕惊到要跟着地段晚容和余雨蝶,就没带他。后来,花流霜去班烈地营地接家中诸人,就把他也接到身边。他拿了就看,突然指着那双鹰嘴护手,说:“他和他身边的那少年戴着都不舒服!没戴!”很快,他又看袍子,看弓箭!花流霜随着他地举动,把弓矢箭筒瞄了一遍,喃喃地说:“奇怪,这弓是射重箭的,可箭筒里却装得是又轻又短的箭枝,怎么可能?”接着,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猛地一呼:“还哭什么?阿鸟不射空箭,怎肯被俘?他还活着!他经历那么多的大难都不死,怎么会轻易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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