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直随同国王出去后,一名宦官就急跑到鲁太后身边,低低地说话。太后脸上现出笑意,不过却是一闪而过,如风过无痕。她“恩”了一下,转眼看住一名官员,将眼神送出。官员得到暗示,拔身而起,弹劾大将军,责问他为何至现在还不到。众人中与王卓交好的大有人在,他们纷纷为王卓掩饰,竟相摆出条条道理。鲁太后只是轻点了下头,便拿了个公证的姿态,说:“只是据人回报,大将军构画了这起谋反,欲立清河王子为王!”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一两个人仍冒死相争,但也只是一两个。见形势急转,鲁太后心头一阵轻松,还了心情,淡淡微笑,看住众人问:“几人可为他担保?可站到殿道中!”大伙面面相觑,觉察出不对。不过,确实有人站起来,可随即见无人跟从,也仅仅是站了下身,观望一番便忐忑地坐下。
鲁太后拍了拍手,两名武校提头进殿,禀报说:“大将军,清河王子谋反,俱已授首!”
鲁太后见大部分人等都两股颤战,便边让人拿去头颅,边略带惋惜地说:“王卓深受王恩,竟不思报效。嗨!我想起上午一起议政,他还若无其事的样子,就为他心机深重若次,狠毒若此后怕!你等当中有大将军的亲戚,党羽吗?是什么事都不知道呢?还是——”说完,她冰冷一笑。
众人慌忙自陈其事,与王卓划分界限。
鲁太后“噢”了一下。这就亲问几人长短。她见这几人早已经魂飞破散,出来趴在地下,丑态尽出,又说:“廷尉不在,日后定当细细查实!”
正说着,宇文元成大步进殿,高声报贺。又将两人头颅扔于地下,行礼奏白说:“太后,贼首已在,某回来喝酒!”
鲁太后使人去拿,看烫热的酒还在温着,不由高赞说:“将军真古之恶来!在乱马中斩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勇武当无出你右之人。”
宇文元成大喜,忙问众人与健布何人更勇!众人见他受宠。片刻就攒出美言,夸奖不已!
※ ※ ※
鲁直和国王都已经回来,国王脸上还沾有泪水,两人都看到阶下首级。
鲁直悲愤,却又知道,正是这两首级救了自己的性命。若是宇文元成不是忙着取人首级,自己是万万走不到宫掖。可形势因这混帐一搅,却依然严峻。兵卒爱戴秦伤,都自发地等在北门,怎么让他们接受秦伤死去的消息。
鲁直听到众人夸奖宇文元成如何,不由一阵恶心。他用怒目看向宇文元成,正要讨问罪责,却见宇文元成也转过头看过来,夸张地左右上下打量他全身,就像一只猫去辨认老鼠一样。
鲁太后打断了两人的对垒,问鲁直:“宇文将军立下大功,丞相以为该如何褒奖?!”
鲁直笑,面色真比哭还难看,他怒指宇文元成说:“他还好赏?来人!将他拿下!”
“丞相!这里是宫掖,看来卿家劳心过甚,惊魂未定,把这里当成丞相官署了。宇文将军不要管他,归坐!上酒!”鲁太后笑着说,“有此勇将,何愁天下不稳固太平?”
鲁直懵了,热血忽忽就往头上冒。他见宫殿下兵士执有兵戈,一把夺过,向宇文元成冲去。众人大惊,熟悉的大臣纷纷拦住他,夺他兵刃。鲁直动不得分毫,又不愿意胡乱伤人,只是大声哀号:“秦将军!老夫对不起你呀!”
大殿烟雾缭绕,盘旋不去,火色明亮,将外面的夜色显得更重。风吹屋檐,如同苍天的长吟。鲁直痛哭。他隐隐记起自己的一位异乡知交,曾唱过这么一首异乡歌儿:
“好长呀生命之旅程
战鼓奏响
灵魂突围之站正酣
而号角争鸣
呼你呼你呼你
邦之勇士万年青!
……”
这邦之勇士呢?这秦伤呢?这杨峻呢?西门杨呢?方良玉呢?前任丞相呢?他听得诸人为宇文元成说好话,说外面月光下视不可辨,视人本心为善,不该责怪,不由一阵心悸,在心中以此词哀悼他们。
他将目光投外,竟觉得自己能穿墙越碍,直看到那内城门外。如今,内城外的兵士该怎么面对这一消息呢?即使秦伤有罪,那也要申明律令。难道让自己前去告诉他们,他们的将军被人误杀,还没走到宫掖?自己恐怕再说不出任何让他们相信的话了。
※ ※ ※
北门外的情况大致和他想的一样。
一些百姓散去。兵士却都还在,他们围坐成一团一团,一边对抗凄冷的秋风,一边翘首等待。众兽类被约束住,一些兵士在军官授命下赶他们回去。他们可说糊里糊涂,根本弄不清怎么回事。兵兵贼贼,贼贼兵兵,他们弄不清楚。总之不过一句:成,士卒苦。败,士卒苦。
形势闹到这等地步,反应时间也已经足够,外城辖督所部却无动静。若是放到知情人那里,这有些反常了。
辖督平时负责外城应急,本受九门提督节制。后因京城驻军多扎于郊野。禁中,禁卫人数仅仅比提督兵员高出一点,又要换勤,有些外重内轻。于是,四世国王故意用了从三品的官员去任辖督,让他与九门提督相齐,并让提督空缺一阵,从而不动声色地将两者抬到一块。
这样之后,四世还觉得不够,毕竟有两个独立系统,不好应变。他这就将九门提督划到禁中,将辖督划到城卫,各司内外。这样,九门提督只负责门务,和护军卫士协防:而辖督就等于外城的警备司令部。和京兆卿共治王城。
可这反成了内重外轻,龙鳞中后护军军变,辖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如今外城形势如此,就自然是辖督职责所在。
以如今形势,辖督尤不能轻动。此时快到夜中,军伍凑到一起,相互讨伐,那还了得?就连内城的军士也分不轻,看不到哪是救兵,哪是叛兵,就成清一色地乱杀。正出于这样的原因,狄南堂虽未和原官交割,但也知道此事事关众大,打算去按住军伍,不奉诏不轻动,免得乱杀,误杀。他从押司处解马,喊上几名宫中卫士,急赶那里。
一路乱烘烘的。还有胆小点的女人,亲戚,出门呼喊自家男人回家,免得受到缉拿。几人不知道北城形势如何,只得穿过几条偏街,走其它道路。
狄南堂伤口又已结痂,板结成块,把人梗得难受,特别是头上,睁眼就觉得皮肤发紧。一路上,他考虑了很多,觉得镇压叛乱未有一定的指挥,统属不一,无法分辨,弄不好就是靖康大难。
就在他心思迭起时,几人已经到了北城。这里是长月向山索要的大片土地,虽然平整过,但马蹄敲上的声音都不一样。
再往前走,过了北城校检场,翻过驯象所再向更北之处,就有一所扎成井字型的大院子,三面裹有营舍,便是辖督的北指挥所,也是辖督的衙门所在。那也是狄南堂的目的地,已经离得不远了。
正走着,他听到后面有马蹄声急响,转头一看,见是飞鸟,不由吃了一惊。
“朝廷有大事,小孩子跟来干什么?”狄南堂呵斥他说,“你阿妈呢?怎么不跟你阿妈回家?”他自己也不知道此行结果如何,是否凶险,不得不训斥儿子,怪他胡乱跟随。
“你忘了带这些了……”飞鸟带着他的任命文书,抽抽鼻子,作出无限委屈的样子说。
狄南堂想赶他回去,却见形势很乱,担心他追赶自己认不得路了,也吃好存了带上他的心思,便说:“既然跟来了,就跟着我,别跟丢了!”
飞鸟觉得难得有见场面的机会,心中高兴得要死,连忙说:“我一定跟上,阿爸见叛军在十步内就叫我,我保护阿爸!”说完他摸来摸去,竟然找不到刀,慌忙赶上一名宫卫,大声借刀。
狄南堂笑,见他当自己为古代护主猛将,也不揭破,只跟旁边的宫卫说:“兄弟不要见笑,我家儿子总自以为弓马娴熟,不用理他!”
旁边一名宫卫见有了机会,慌忙问他:“大人!夜中交割,又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恐怕里面不肯。大人准备怎么办?”
狄南堂明白这一回事。若是前任别有用心,或押宝,或与他人勾结,或奉有密诏,这等形势下不会交出兵权;若是他忠心耿耿,一定在调兵遣将,以图应变,考虑到对自己等人不放心,那也是不会在这种形势下乱交兵权的。虽然知道这些,他也只能见机行事,如今之所以赶到北营,而不是到南城,那也是把事情想到最坏上。若此将从叛或观望押宝,他自然会把军士在北门集结。不然,兵马应该在四门集结,以震内防外。
此时,已经能听到齐扎扎的脚步声,答案便有了。狄南堂见这名宫卫思虑周到,便细细看他,见他身长猿臂,色稳而敛,颇生好感。
“你的意思呢?”狄南堂问,“还不知道兄弟称呼,也忘了问台甫。”
“大人客气了!我姓张,叫更尧。是小虾(对普通侍卫,郎卫的称呼),大人直呼我名就行了!”他慌忙谦道,“我觉得此时,前任辖督大人应该边校检军士,边筹划怎么办!身边未有几人,不会挟威抗变。此看大人直奔而来,应该已经胸有成竹了。”
狄南堂摇头,说:“不!就此时而论,他身边若全是亲信,才最有可能抗拒。目前断定他在哪才是急务!”
张更尧问:“以大人看呢?他现在会在哪?”
“最有可能在衙中!”狄南堂肯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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