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青云的军令,却也不是人人都听命。
鸣鹿就是其中一个,不要说如此胡闹的龙青云,即使是狄南堂,他也不放在眼里。好说坏说,他也是隆下伯之子,虽然父亲封邑只有区区二百户,却也是堂堂贵胄。岂能食不尽嚼,仰头灌酒任流?
他抬头看看,诸人和那些脏西西的游牧人,关外人一起四处行酒笑谈,酒尽唱歌,真是一片污七八糟。还好,他终于看到了几个人例外,一位是一些野狗一样的乡下人——赵无旭,一位是治军长史范典,一位竟然是笑眯眯地往下看着的龙青云。鸣鹿心中嘀咕道:“赵无旭?!你这靠运气赚了些运气爬到提尉一职的人,今日倒成了维持靖康军人风范的楷模!”
鸣鹿轻蔑地笑着看那主薄不胜酒力也还在迎逢一个关外人,酒杯都找不到嘴巴,在脸上倒下,全进了领子里。看到这里,他真恨不得刺这个半文半武的人一剑。
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矜持观察别人,也在被人观察。
龙青云早就瞄上了他和另外两人的无动于衷,此时不动声色,挥手停了众人。
“酒还没尽兴,龙爷,是不是忘了敬您酒了。送了瘟神,来了福星!”燕五立刻站了起来,笑着举碗,一口喝完,边喝边说,“小人先喝为净!”
龙青云举手喝了酒,用手擦了擦从嘴角里流出来的白色液体,突然手拿铜杯砸在案几上,放声大喝:“已下军令,谁敢不从?!”
“将军大人!”一身打蜡皮甲的范长史微笑抱拳,说,“长史治军,我是在监督谁敢不听将军令!”
“那你呢?”龙青云问赵无旭。
“量窄,又想和诸位一同醉去,所以徐徐慢饮!”赵无旭也连忙答话。
“哼!”鸣鹿拧头而起,说,“我?!是来杀敌立功的,不是陪一帮渎客喝酒的!”
“你不怕军令,还是不尊军令?!”龙青云突然斯文起来。
“跪下!”范典立刻呵斥他,说,“亏你还是军功世家,在军则听从将军令,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鸣鹿不是一点酒没喝,此时也正有酒劲上头,最不怕杀,拔剑在手说:“黑放流犯,他族贱人,也有资格做将军!”
“住口!”一帮关外人从来没这么齐心过,刀剑几乎同时出鞘,围住鸣鹿。
反倒龙青云最不生气,给这些游牧人首领说:“你们都听听,他说的这是哪的话?咱们都是朝廷的人了,竟然连做将军的资格都没有!这我还做个求呢?不要怕,将来包在我身上,我叫你们做将军,做什么子,做什么伯。只要你们跟着我,跟着我去打仗!这一战打完,那些顽固抵抗的部众,我都分给大伙!论功行赏!”
说完后,龙青云看着范典问:“这样可以吧?!”
“哦?!奏报过朝廷,只要朝廷同意,是可以!”范典立刻在不触怒这混人的时候,有原则地回答。
“那朝廷同意不同意!”福禄第一个抢着问。
“这个嘛!”范典卡了,看鹿鸣愣站着,慌忙指手说,“这小子受王子殿下的宠爱,解下他的兵器,将来听任王子殿下发落,可好?”
箭拔怒张的气氛立刻引来外面的军士,鹿鸣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去,任这些军士绑上自己。
“失了酒兴!唱个曲子,散了吧!”龙青云挥手让人都坐下说。
“是呀!”游牧人倒反过来打圆场,不伦不类地说,“多喝酒,多吃肉,这酒肉可都是好东西呀,吃到肚里,任何人都舒服!”
龙青云的一个眼神放了出来,龙青风立刻说:“谁说的!朝廷的人就不喜欢,你们看看!”
“好了,好了!”龙青云截过话说,“唱首歌,不唱的怎么办?长史说个惩罚的法子来!”
“喝酒!”范典立刻说。
“在军言军嘛,打仗,叫戴罪立功!”龙青云说,标着手指头指了这个指那个,“做先锋!”
“龙爷起唱!这是个好办法!”游牧人和关外人都起哄起来。
“好!好!”龙青云乐呵呵地用两手制止。
“黑土长草,放眼浩瀚,望了又望。骑我的马来去牧羊,心中依然想念,我的好友——昌帖木桑。引弓射大雁,音信是否捎。煮鹿摆酒无笑谈……”龙青云拿起他的铜杯,合手覆住,用力敲打案几。
靖康军尉们面面相觑,半句也接不上。反是游牧人和关外人再熟不过,纷纷抡东西敲打,接着和唱,“喜鸟先报,马蹄后响,咳喽喽!定然是他找到了牧场,请我合群放牛羊……”
游牧人彻底放开了,手脚都跟着歌声挽动。
范典终于觉察到不对,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心里的不对,便招手要来一个小兵,低声说:“去请狄将军!”
龙青云觉得他搅兴,挥手制止。
歌罢人去,范典匆匆去狄南堂那里,却被余山汉拦住了。
“我家主公正在歇息!”余山汉说。
“我有重要的事!”范典冒着太阳,身上快起了火。
狄南堂听到了出来,笑了一笑请他进去,边引边说:“明日决战,你应该和众人商议军机才行!”
“这个将军大人,只是喝酒吃肉唱歌,什么谋划都没准备一点,连谁是谁都不问一问,认一认!”范典唉了一声说,“真怕一战落败!”
“他已经来了!”狄南堂立刻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也无奈地点头。
果然,余山汉拦他不住。他边带着人往门口走,边高声吆喝:“妹夫!”
范典这才明白余山汉受命拦的不是他,他突然想起自己竟然跑到前任将军这里,现任将军看了岂不是不好,着就边说不好,边慌忙四处躲藏,他掀开榻上的皮褥,撅着屁股要钻,却想起来了这榻是矮土堆的。
龙青云已经进来,看到了范典,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干什么呢?”
“我在找东西!”范典咳嗽着说。
“找什么?!”龙青云也趴过去问,他看范典蹲在地下向后退,自己则向前逼。
范典实在没碰到这号人,忽站起来,涨红着脸大吼说:“我是来看看,前将军是不是要和将士们一样,睡到地下的毡毯上!”
“那你一会再来!我们现在要谈论军机!”龙青云边推着他走边说。
范典走了后,龙青云开始问战起来。狄南堂知道他其实心怯,也无底是胜是败,便摊出一副图说:“这里,是敌人营地前的高地,明天正军向前推进的时候,派遣一只精锐抢占这里。因为游牧人部族多,即使注意到这里,也是划不清责任的。”
“我知道!有什么好处?”龙青云问。
“你看,到前面地形才开始开阔,高坡前面才是主战场。只要你攻占这里,他们就会因为兵力无法展开,开始后退,这一仗到此已经胜了!”狄南堂说,“这时,只要老三能顶住中部草原的外援,他们就输了!”
“他们实力还在,我们怎么这么就赢了呢?”龙青云又问。
“部众众多,家口不一,一退则杂乱无章,有先有后,必然纷纷投降!”狄南堂说,“你现在应该让军士准备粮秣,作轻骑追敌缴获的打算!”
龙青云连连点头,推崇之极,大笑说:“就这么简单?”
“不简单,约束众人,不可滥杀不顽抗的敌人,投降的敌人,你看这办吧!”狄南堂边说边收地图,然后交到龙青云手里,突然眼光如电,看住龙青云说,“既然是天意,你以后要好好善待你的百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龙青云毫无风度地去搂狄南堂的肩膀,却被狄南堂推开,但他还是说,“即使将来做错了,你也可以提醒我嘛!”
“也许吧!”狄南堂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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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东部决战之即,中线的狄南齐也遭受了中部援兵的攻打,其中领头的赫然是强劲的佐罗部人。这一战在狄南堂的计划中,是不守此线的。
因为他打算在腹地破敌之后,轻装奔袭接近过来的佐罗人。佐罗人在中部不是没有敌人,一战不胜就要退,看起来是抛弃别人而退。而同时,投降了的一些东部诸部可以提供靖康联军粮食,而佐罗部人收拢一部分溃逃的敌人,牛羊定有丢失,即使稳住了后方,征集粮食困难,使人离心。
两方作战,天时,地利,人和定然占到了狄南堂这边,等于靖康从此威震草原。
如今却不一样了,朝廷鞭长莫及,根本无法收拾本地人心,胜而不威,收而不得其心。即使建郡城,可在佐罗部人和猛人的骚扰攻掠下,朝廷都要借助五镇来防,也已经远超出了狄南堂开始设想的在屯牙周围建州的可能。因为如今一建,只能是飞鸟图中的地方,让龙青云独大。不但如此,朝廷还调不得龙青云入关,他也可以有实力拒调。
应朝廷的形式,虽然狄南堂眼看摸到了治理游牧人的办法,但此时也是有力使不上。一个光杆的游记将军,即使说得上话,也因为邦河王子的评语而划出可以说话的范围外,而且,他这一回去,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治罪。
狄南堂彻底地输掉了自己拉龙青云一把的可能,日后恐怕和田老夫子一样,让一干朝廷的人都不愿意沾染。
中线也因他的这一输,而变得重要。因为龙青云要从朝廷那里夺人心,还要留上一个威胁远不比猛人的佐罗部,还要以战赏战,以战养大自己。中线守得住,他完全不用和巴伊乌孙对着收买人心,可以通过朝廷现在有求于他,完全分配草原战败各部,养大自己。
狄南齐的人马早已汇齐,连鱼木黎也都到了,加上猛人,减去减员护送龙青云的人马,他手中依然有将近七千人。
战线太长了,他也根本不打算去守,只是屯于寅马河一处水浅的地方,不怕他人不来攻打,除非他们绕上几百里,或者涉初夏,融雪之水最多的时候过河。
即使绕了他也不怕,打不掉他这个钉子,他根本不信佐罗人敢深入。但怕就怕腹地战争拖得时间太久,自己抢来的牛羊撑不下去。
出于他意料的是,对面敌人开始出现,同时斥候也从下游带来了敌人的踪迹。看来这个巴伊乌孙果然不凡。
不少人提议要他去下游截击,他拒绝了,不少人提议他渡河打老巢,他也拒绝了,他相信对面一定重兵累累,而下游则是疑兵,否则下游的人马定然已经举兵来夹击。毕竟他们和自己一样,不能等,一等就全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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