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的行军营地中间,既没有足以屏障攻势的大帐,也没有木垒和土墙,军士住的营帐又都是撑在楔子上的,一挂就倒,一烧就着,根本无法防御,被两股铁骑乱流冲了一气,少顷就炸了窝子。他们纷纷从大大小小的白色营帐里翻滚,不见了平时的训练有素,个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走,在营地里相互嘶吼。
稍候,虽然反应过来的军官业已在身边聚集了少量的人组织抵抗,但乱势已无法抑制。马队从西面上首来回趟了一次,这些狼狈之徒便披着灰色的里衣,在胸口上松散地挂着挡甲,撤退向东。随着飞鸟带着人马,飞也似地向东杀去,他们改为向扎在山坡上的两翼逃窜。最先上人的那块呈不规则状的千人营地稍一刹那间就空了。稀疏地燃着帐篷和干草的地面上,不能瞑目的尸体还瞪大着空洞的眼睛,汩汩流淌人血。
虽然退得退,亡的亡,营地仍在不断起火,但仍有少数旨在立功的彪悍官兵杀得性起,披头散发地用枪挑刺掠过的马匹和上面的骑手。看一名手下被一个浴血大汉活活刺穿在马上,身上插了柄断枪跌落。沙通天纵马转去,赶上一刀,戳透敌人的喉咙。在马匹掠过之际,他恨恨地吊过身子回头,验证了敌人摇摇晃晃地倒地才罢休。最后的快感还未从他嘴巴里吼尽,十几名部下便已欢快地聚集到他身边,大声地向他问候。他好一阵子没有这么过瘾了,顿时心病一放,觉得近来不太顺利的遭遇和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日子终于就要过去。看着痛快干嚎的弟兄,狞然转头,向四周狼顾,大叫一声:“杀光他们!”说完,又要带人深入营地,无意中发觉飞鸟的人已经不在眼前,愕然道:“人呢?!”
“这小子是不要命!今天怕是要搭上去了。”说完,他带人再冲,以一种救世主的口气给身边的心腹吉洪嚷:“得把他救出来。”
骑兵们带着火光,用铁蹄使劲地践踏蹂躏。
前路已经被践踏过,有鼓号声声可闻,远远看去,搅动的火把,人声惶惑热闹。这的确是飞鸟在推进。
飞鸟的人明显怯于真仗,都紧紧地盯着他们的将领,尽量能在视线中看到他,虽然一样砍杀,但通常因此放弃在敌人散乱的机会里更主动地表现。飞鸟如他们所愿,带上他们,只是迅速地扑过,让各处营地一起纷乱。他的火牛早不知道冲在哪,死在哪了,他只是一个劲地冲人砍击!俯冲,挥刀,再挥刀,被血溅满整个脸面!周围的人虽然都看准飞鸟跟从,但人数还是损失得厉害,四百多人很快锐减到三百多,除了一些战死的,其余都掉队失散。剩下的人被深入敌营带来的恐惧左右,个个如野兽一样的疯狂,两眼杀机毕露,逢人在面前便是急躁地冲掠狂击!
在快马上观察周围,是不能更好地看到环境的的景象。杀逢一处稍低的地方,他们与军营的骑兵遭遇了。
这是一片千余步的开阔地方。里面全是纷乱反应的骑兵,很多还在几乘厢车旁拼命上马,显得杂乱无统。
但看到飞鸟一行鹰隼穿林而来,那些自觉准备好的在军官如同野兽一样的吼声里,毫不犹豫地迎上。他们举着火把,彪悍地直冲,几乎不靠任何技巧,半点也不怕以铁矛刺马给本身带来的冲击力,甚至以折断马脖子的代价让两匹马相撞,只一个碰面就显示出可怕的战斗力。
见这些仓促的骑兵以自己杂乱的攻击和自身的性命来搅乱自家马队,飞鸟清醒地认识到一纠缠就会陷入重围,并不想给他们纠缠,但回头看本来展掠不够的马队已被深入的楔子扎得混乱,一下滞留了许多,欲走不能,只好再作打算。仅一思索,他就回头吼向众人,让他们拉展队伍,相互协调,接着,又带上身边的十多人杀向还蹬着蹬子,加速不起来的敌骑。
但他吼也白吼,还不适应骑兵的作战方式的兵士们连这简单的战术命令都难以完成,有的本能地收缩,有的乱冲乱撞,似乎并没因刚才兵行一阵而长进,就像睡着的人尚未清醒一样,尤让人觉得过分的是,摆脱了纠缠的人去了外围,窝在那里等,不离不援。又看到自己乌合的骑兵落马了十余,飞鸟眼中几乎渗出血来。只一分神,一杆长矛就裹着劲风向他刺来。他心头一寒,本能地一仰让过,便听到它刺入旁侧同伴的破空声。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看着随着持枪的骑兵大叫着“去死吧”,拔却手里的长矛,己方战士在高空仰跃的血花绽成一朵,喷了好高,整个人都要爆炸。
挽缰回身后,已寻那人不到。
他只好逮着后来的人发泄,在高速的运动中接连砍去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喘息顿马。
一声赞呼响起,他听到后转头去看,发现是赵过在遥遥叫好。赵过身上挂了两伤,脸色苍白,刚手舞着熟铜锏从两三骑那里解困出来,不由有些松懈。一名敌骑早看好了这个旁骛的少年,毫不客气地挺戟驰马,斜里追至。
飞鸟着急大喊,想警告这个愚蠢的家伙,却想不到他竟然以为自己在喊他,漫不经心地过来追问。敌骑的冲在他的左侧两步远,半展的长戟如同待展的鹰钩,突然豪华地一展。飞鸟几乎不忍去看,但意外的是,这名敌骑的控马能力也不是太强,横击仅取了马首。
赵过这才一惊,抱着几乎被长戟削掉脖子的战马一起翻倒。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二次落马了,危险是其次,尤让他觉得无法忍受的是没面子。他在地上挣扎起来,看住一名连人带马卧了下去的敌人,自后补了一锏,打出脑浆。打完后,他推下敌人,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使劲地打马屁股,口里大叫:“驾,驾”。
飞鸟取出弓箭,在马上舒展,将威胁到他生命的敌人都射杀掉,可定眼一看,他竟然爬了只伤马在那里气急败坏地猛喊,不由浑身冒火,环弓咬刀,急奔过去,突然腾空跃起,换了一起空马,冲他大叫:“上我的马!”
人像恍惚,不过刹那。
众人死伤惨重,摆脱纠缠的都在前面窝成一堆。
眼看官兵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聚集,飞鸟急急喊令,让军官带领他们从侧作的山阴迂转,冲出这一代,而自己督促他们撤出战场的同时奔向几名来增援的弓手,将他们解决。众人想不妥往哪里可走,急急奔前的几骑也又折了回来,依然是窝在战场外。唐凯几骑连忙自远奔来,簇拥在他身旁,急切地说:“快走!一起走!”
在这样的时刻去想什么同生共死,飞鸟几乎无道理可摆,心里却热乎乎的,为他们还想着自己而感动。
可谁能负责掩护呢?
他刚骂了一通,一个兵尉这才委屈地嚷出他们催促飞鸟的原因所在:“然后往哪走?!”
知道这样的原委,飞鸟也觉得自己过于用事了。他也不管会不会被敌骑缀着赶打,只好带人再冲,打算趁虚穿越敌营。
此时,官兵已经彻底反应过来,并在高丘上树起灯火指挥,以信号告诉军士们闯入的两起马队何在,并指挥他们向那里急赶。
胡经带着几个校尉和司马,策骑来到指挥台前时,那里已聚集了百余军士,列出整齐的行伍,都是为了防止敌骑冲击中军大营的。他在军士所布的阵前扫了几眼,立刻上到台上询问,接着举目外望。
军卒怕他不适应,用手举过一只烧得滋滋做响的松油火把照亮。对着灼亮的火光,胡经虽知是为了方便他的,还是毫不留情地说:“灭掉!这里亮堂了,哪里还能看到敌人何在?”
在他的观察下,两起人马带来的动乱一目了然。但从对方杀掠的火光和破坏,他就断定飞鸟一行是吸引自己兵力的,而真正袭营的主力是沙通天一队。
看着他们,他就联系起敌人在下午时无保留地攻击,暗想:敌人当中果然有非凡的人物。昨天下午无保留的一阵,很可能是为了让我们更疲惫,给我们他们不会袭营的假相。想到这,他又把敌人屯在大孤寨这的战略用意思索了一遍,心中更多处几分凝重,相对以高估对手的姿态下令说:“令人密切注意要寨的动静,防止他们里外夹击。”说完,他便以两路人马带来的破坏力,纷乱程度开始遣队夹击,并勉力组织几支梯队,为敌寨的反应做准备。他便站在这,静静地看,似在等待这个对手的下一步举动。
看敌人的主力马队在试探马队的干扰下向重地飞掠,又见他们很快被调集的弓弩手和一些骑兵压制得到处乱逃,最后像一只幼小的灯苗被自己掐灭在手心,而对手外围的进攻还未开始,他渐渐增浓自己的冷笑。
猛然间,沉闷如雷的巨响划破了天空,牛皮战鼓响如雷鸣,“咚咚”地擂动。他眼皮跳动了一下,知道对方终于没放过时机,在该来的时候来了,只得以刚组织的梯队掩护前营,下达撤退命令。
飞鸟的人马也在官兵的堵截中到达东南前营。
经过几次的浴血奋战,他身边已只剩下二百余人,不少人身上还带了伤。来自前营外的战鼓无疑给了他们最后的鼓舞,他们雀跃地追加速度,打算迫不及待地与自己的人马汇合时,却碰到上坡的数十辆战车。
收缩撤退的命令后,葛甫为了撤退的灵活性,并没有像行军那样,以马车裹兵,而是以为数不多的马兵殿后,让战车先退。为了更快地撤出战场,战车并没有齐头并行,而是拉起了长队“喔喔”地晃荡而行,上头还载了不少伤兵。
处于不同心态的双方狭路遭遇,当即就分出勇猛者和惊慌失措者。
飞鸟的骑兵不用命令,就带着欺负人出气的想法,四面把这些逃跑的马队圈上,打头,击腰,虽不太经验,但还是让它们纷纷瘫痪。
正在他们忘情地享用这一胜利时,一直缀追不舍的官兵马队也赶上了这些懈怠的敌人,猛地咬了过去。
三方又激烈地杀在一处,在并不宽阔的坡上,道上短兵相接。战场中,不时有官兵被义军锋利的横刀砍落马下,也不时有义军被官军的矛槊刺穿。飞鸟胸口的战甲已经被人砍透,淋漓的鲜血让他的体力渐短,但还是在马匹根本跑不起来的场地里不断换马,四出帮弟兄们解围。
随着整齐的呼声,官兵接应的人马压掠过来。承受不住的义军开始在现在可生之念的支撑下逃走。飞鸟浑身已经大汗淋漓,双臂开始酸软、麻木,可还是又奋力向一名官兵轮刀。伴随这雪亮的刀光,对方眼里一惊,脖子就被抹断,哼了一声坠马。
随即,一名军官趁着义军的败势,向飞鸟杀来。
飞鸟只得舞刀大喝,格挡他的长槊。但对方也是名武艺高超之辈,只一振杆就荡掉他的弯刀,向他的喉咙刺来。
眼看对方的槊尖拧了个杯口的环,红缨上甩出的血水扑面,飞鸟只好以头盔往偏里去撞,同时双手夺杆。
看对方被自己连盔带发挑出老高,挺矛奋刺的敌人显然想不到自己还能失手,正瞪大眼睛收槊,被飞鸟扑入怀中,一起翻到马下。
相对于上来的官兵,义军却没有抢护自己的长官,继续败退。
飞鸟和那军官滚下马,半点也占不得便宜,却得以趁对方手里还握着长槊的机会拔出自己的短刀,在翻滚中猛戳。对方大声惨叫,但还是在垂昏前掐住他的喉咙,捏得他眼睛发黑。他体力已经透支到极点,几乎晕了过去。最终在天地旋转中回头,一看自己被官兵围住,己方将士已经所剩无几,心中恼恨到极点。
“妈的!没一个讲义气的!”飞鸟边绝望地骂,边看住几个悲愤地官兵,有点儿羡慕这个被自己戳烂肚子的军官。
几名骑兵打了个圈,几枝长矛在空中停留,但顾及到自己还伏在飞鸟身上的军官,纷纷抢下马匹。一阵求生本能在飞鸟的体内发挥作用,他扳掉那硬板板的双手,靠装死的机会休息一下,在士兵过来分开两人的时候,猛地一推最近的兵士,往马匹边冲去。
他昏花地看到一骑冲了过来,努力去看,涌起一阵欣喜。
是赵过,是他。飞鸟张着嘴巴甩动灌铅一样的双腿,差点因激动而跑不动。
“狄飞鸟!”赵过神色突然一变,嘶哑地大叫,一只重锏已经脱手扔过。
时间是那么的漫长,全是对死亡的恐惧和身体负荷不住的喘息。眼看马缰已经到了手边,飞鸟几乎忘记了一切,很想问赵过怎么了。随即,他感觉到背上一疼,半个身子都麻木了,这才知道被人砍了一剑。
但他还是踩上了鞍子,支起身子。由于对缰绳的依赖,马匹被拉疼了,唏律律地扬蹄就跑。听说在以前的军纪里,背后受伤是要砍头的,飞鸟竟难过地想。他使劲地抱住马脖子,忍住昏厥的念头,终于迎来了赵过。
赵过又甩了根兵器,倾身挟过他,向众人逃遁的方向跑去。唐凯赶了几个人来接近,错过他们掩护了两下,终于等到了官兵的后退。
葛甫在车队被袭击的时接到后面报来的军情,误判了形势,率军向义军投降。由是,义军的先头人马已经破过前营,推进到这里。看着官兵因看到自己人的大旗而龟缩回阵,徐徐后退,浴血奋战的义军骑兵刹那间就发出声腾冲霄的欢呼。
飞鸟等不到见友军一面就昏了过去。不知在梦魇里挣扎了多久,他醒来时已经是一天后,听到一声欢呼后睁眼,便看到一个张圆的嘴巴。明亮的眼睛,还算清秀的眉毛,鼻子边的痣,是樊英花身边的丫环春棠。
感觉到浑身已经被包扎了一空,飞鸟直直盯住春棠,直到把她的笑容盯僵。
“倒霉!”飞鸟说。
“倒什么霉?!你一身的伤,这么快醒来还倒霉?!”丫环随即端过一旁的碗,用勺子搅了几下,不太高明地安慰。
飞鸟痛惜自己被人吃了豆腐,可怕现在争取会换一脸热粥,还是没敢告诉她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倒霉。他挣扎地爬起来,问:“喝这个哪行?我要吃肉。快,都饿死了。”
说完,他已经挺着臃肿的身子下了床。春棠瞠目结舌,阻拦了半天,只好去帮他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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