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荔园里,老乞丐赵伏龙带来的疑团远多于答桉。
投效暗楼的老乞丐不像杀手一样以杀人见长,也没有十足的忠心,但却是地道的老江湖,鬼话连篇, 攻心用计。
他以望气化煞的神棍之名行走江湖,自信混出了招牌,还预告了郁州所在的西北方向有一股害人的晦气来证明他具有不凡的神通。
他以散人的身份在暗楼中阳奉阴违,自信能够瞒天过海,还暗讽暗楼日渐式微、迟早要败落。
对王妧来说,老乞丐无论是坦诚还是撒谎、是好心还是恶意, 她都不能等闲视之。
散人老乞丐认出了她的身份,耳目竟比暗楼的杀手更加敏锐。这一点反常足以引起她的重视,值得她深究下去。
得到护卫曲恬的赞同后, 王妧决定让武仲前往容州城查探老乞丐的来历。
哪知,武仲听说了这个安排,却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王妧于是问他有什么难处。
武仲瞟了阮啸一眼,嘴上说:“办这事要用细心,我向来粗枝大叶的,要是疏忽错漏了重要线索,可不是要坏事吗?还是让别人去吧。”
王妧并不认同。
她说:“你放心,曲护卫会派人随你一同去州城,协助你查探。我很快也会回到梓县,让莫行川分派人手去州城接应你。等你们查到赵伏龙的来历后,我再动身去郁州。还有,从现在开始,曲护卫会和我们一起行动。”
“去郁州?和曲护卫?”武仲又惊又奇。
从南塘前的杜家田园回到丹荔园后,曲恬去向魏知春复命,捕鼠队伍里的其他人则各自回屋休息,武仲和阮啸也不例外。
二人原本不必合住一屋,但武仲却以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为理由, 坚持与阮啸同行同住。
当曲恬带着王妧去见老乞丐时, 武仲正因为杀手乌鸦带来的威胁而坐立难安,又被活泼好动的小林猫扰得心烦气躁。
他阴阳怪气和阮啸拌了几句嘴,白受了一肚子气。直到王妧折返,他才从烦闷中解脱出来,恢复了活力。
此时,武仲见王妧安排好了各人的行程、面上不带半点犹豫、言语不留半点更改的余地,便知道王妧决心已定,也猜到了促成这个决定的必然是丹荔园的主人。
想到王妧来拜访魏知春的目的,武仲突然喜笑颜开。只隔了一夜,他似乎就忘了曲恬在杜家田园用王妧作诱饵的事。
他说:“有曲护卫出马,不管是在容州还是在郁州,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肯定都能够手到擒来。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万事就仰赖曲护卫了。”
言语之间,他完全把在场的阮啸排除在外。
曲恬谦虚地摆摆手,再次承诺自己一定会尽责尽职、不敢托大。
武仲方才拌嘴落了下风,此时找回了面子, 不禁得意地朝阮啸抬起下巴。
阮啸视若无睹。
曲恬察觉到二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和, 却不知道二人为何事争持。见王妧不提,她也没有多嘴。
她建议武仲将损坏的铁指套交给丹荔园的铁匠修理, 得到同意后她便带着铁指套离开了。
王妧蹙眉凝神。
“虽然魏知春把老乞丐赵伏龙和杀手乌鸦都交给我来处置,但这二人身份特殊,不容小觑。你务必小心行事,不可冒失。”她再次提醒武仲。
武仲点头答应。他知道自己没猜错。王妧果然得到了魏知春的支持,距离铲除暗楼这个目标更进一步。
他听王妧提起杀手,想到他自己即将动身去州城,留一个致命的威胁在王妧身边,他的心情难免忧急。
“姑娘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老乞丐的来历。只是,那杀手比老乞丐危险百倍,姑娘打算如何处置他?”
王妧一时沉默了。
魏知春将老乞丐和杀手交给她处置,本来就出乎她的意料。
她更没料到,和老乞丐的一番交谈过后,她不但没有探问出任何有用的消息,反而产生了更多疑惑。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能毫无准备、贸然去见杀手乌鸦,自然也无法得出暗楼长老乌翎在梓县动了什么手脚。
见到王妧的反应,武仲明白了什么。
他说出自己的看法:“那杀手一看就是杀人如麻的惯犯,我们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还不如一了百……”
王妧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那么杀了他也是白费力气。暗楼的杀手数不胜数,杀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力气再多也不够用。”
武仲口拙。
情急之下,他将手掌伸到王妧面前,说:“我这只右手,要不是戴了曲护卫送来的指套,现在已经断了。他那一刀,要是砍在你的脖子上,你也已经……他是暗楼的杀手,来容州就是为了杀死你。不达到这个目的,他绝不可能收手。”
以前,他只觉得莫行川的说教太啰嗦,他不喜欢听,姑娘当然更不喜欢听。
莫行川认为,姑娘一遇到和暗楼有关的事就变得固执无比、有时候甚至是冥顽不灵,这对姑娘来说十分不利。他却认为,碰上姑娘这样态度坚决、行动果敢的仇人,只能算暗楼倒霉。
就算莫行川告诉他,红姬在姑娘进入浊泽的时候数次派杀手潜入客店行刺,他都不以为意。毕竟姑娘当时不在客店,而且杀手都被击退了。他理所当然认为,要是他遇到杀手来犯,他一定能从容退敌。
直到在杜家田园遇到了杀手乌鸦、差点失去半只手掌,他才意识到他的自大和盲目差点害了他自己、害了王妧。
他虽然不愿承认莫行川是对的,但也不能否认自己失职、让暗楼的杀手有机会接近王妧。
“那杀手既然落在我手里,就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王妧试图用平和的语气打消武仲的忧虑,但收效甚微。
武仲还要继续说些什么,一直没开口的阮啸竟在这时抢了话头。
“也许,你应该给他机会。”阮啸对王妧说。
王妧有些不解。
武仲见阮啸插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什么昏话?那个杀手心狠手辣。昨天他不知道姑娘的身份,尚且想将所有人赶尽杀绝,简直像个疯子一样,何况他现在知道了。哼,你昨天藏得远,我不跟你计较。但你既然没有和那杀手交手过,就不要把你心里那些愚蠢的想法说出来、叫别人听见了笑话。”他口气激愤,差点指着阮啸的鼻子骂阮啸包藏祸心。
王妧见状,不禁无奈叹气。武仲对阮啸的戒心最初来自她的疑心。她连自己是对是错都不能定论,岂能说武仲的不是?
她只能将注意集中在另一个问题上。
“给他机会杀我,可实际上,他杀不了我。结果他会怎么样?”王妧心里有不同的猜测,但她想知道阮啸的答桉。
阮啸回答说:“一个杀手,如果杀不了人,他就做不成杀手了。”
王妧沉思片刻。
“你打算怎么让他杀不了人?”王妧经过武仲的提醒,指出一个事实,“你没有和他交过手。”
“我没有,但是……”阮啸看向武仲,“他连武仲都杀不了。”
武仲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像是刚刚被人扇了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