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水当即起身, 开门将火急火燎的陆嘉吉放进来,“出什么事儿了?”
“大事!”
“看得出来……”
林稚水都能看到他脸上热出的潮红。
陆嘉吉急切地喘了一声,胸膛剧烈起伏, “有学子自尽了!”
“什么?!”
“很快就被救下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 那位师姐说了一些混账,我怕会引起不好的影响。”
林稚水眼皮一跳,“她说了什么?”
“她当时痛哭,武皇为何要让女子也能入学。”
“嘶——”林稚水大为诧异,“她疯了吗?武皇当年是多么辛苦,力排众议才将那群腐儒压下去,办女学, 提拔女子为官,她闹这么一出,岂不是把刀递腐儒?”
现在可依旧有人不赞同女的入学堂朝廷呢。
“她为什么会那么说?”
“因为穷。”
“???”
“我知道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陆嘉吉闭上眼, 捏了捏鼻梁, “你知道咱们书院有个文堂吧?只要是文堂的人,在三年期满后, 都是直招入朝廷,由六部先行挑人。文堂招人永远保持百人数量, 然后, 在三年间会不断进行考核,据闻大大小小的考核达到四五次,一旦连续三次考核都是末十名,便会被逐出文堂, 那师姐就是文堂的学子,前日刚考核失利,昨日又接到家里消息, 说是家中房子年久失修,白日塌了,幸得人没事,只是家中父母及兄弟姐妹都没房子住了,希望她能寄些钱回去,然而,她前些时日才为了文堂考核,孤掷一注买了不少书籍,甚至借了同窗一吊青铜钱……”
“也难怪……”
有的时候就是突然间感觉承受不住压力,想要一了百了。每年高考结束都有不少令人唏嘘的跳楼况,更别说倒霉催的孩子屋漏偏逢雨,家里急需一大笔钱,自己手头没钱不说,还因为自身不够优秀,被踢出了铁饭碗行列。
陆嘉吉叹气:“她那时候很明显情绪不对,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便说:如果武皇不支持女学,她只需要在家学一手缝缝补补,春耕秋收时下地帮忙,会一身农活,这样就能过好一辈子了,可因着她读书天分不错,打小家里就不许她下地,要她专心念书,全家勒紧裤腰带供她学习……”
“我回去后能做什么?”
林稚水赶到时,正听到那师姐崩溃地哭喊,“我什么也不会,我打小就只学过念书,不念书,我回去就是吃白食的,不懂下地,也没学过针线活,我以为我可以靠念书出人头地,可现在,什么都完了!”
周围人纷纷安慰她,更有人亲身站出来:“师姐你别慌,师弟不也是一样吗,你看我这双白白嫩嫩只能握笔的手,一次春耕我想帮家里干活,还被嫌弃拖后腿了。”
然而,至关重要的钱财只要不解决,就没办让她宽心。
“我写的故事并不有趣,根本卖不了本。”那师姐抽泣:“我要是不念书,哪怕去给人当学徒,如今也能会个三两手活儿,足以补贴家用。”
陆嘉吉挠挠脸颊,小声道:“其实她说的不无道——当然,我说的不是女子不该念书,毕竟换成男子来也是一样的况。我说的是,对于不少人来说,念书实在是很大的负担。”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勤工俭学,一边赚钱一边学习,对于多数人来说,单单念书,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尤其现代好歹还有大量的活计需要人工,古时候的社会生产力可提供不了那么多工作岗位。
林稚水瞅了瞅,里面围着师姐安慰的人,乎是衣着不怎么光鲜亮丽的,换句话说,世家子们基本不在这儿——除了个别心善的。
比如,楚续就在一旁,照例皱着他的眉头。
也除了听到出事后,急忙赶过来的先生们。
林稚水走了进去,“你好,让个位置?”
被他喊住的人不耐烦地回头:“干嘛……林稚水?!”
只这一声,大伙儿瞬间让开了一条路,够他畅通无阻到师姐面前。
对方抬起眼睛看他,桃腮缀泪。
林稚水蹲在她面前,慢吞吞地背书:“不幸福,斯无祸;不患得,斯无失。不求荣,斯无辱;不干誉,斯无毁。”
旁边,有人下意识小声念出注解:“不希求福运,就没有祸灾;不担心得到,就不会有丢失;不希冀荣显,就没有耻辱;不谋求美名,就不会有诋毁。”
另一人疑惑:“他背这个作甚?是让师姐不要对自己期望太高,这样就不会难过?”
“如果林兄是准备用这个来刺激师姐,那他就失败了。”
看师姐的样子,不仅没有被刺激得发愤图强,反而蔫成了一团。
林稚水问她:“你是不是准备就这样过下去,不争不抢,不喜不悲?”
师姐耷拉着脑袋,“不然呢,你能有什么办?”
林稚水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摊开手掌,举到她面前,“九九表你会背吗,背出来,这五两就是你的了。”
师姐立即气红了脸:“你是在羞辱我吗?九九表是数课基础,外舍第一堂数课必教的内容,你还问我会不会背!”
林稚水歪了歪头,“你不需要这五两吗?五两就是五贯钱,一贯钱兑七百七钱,便是三万八千八百五青铜钱。”
师姐:“……”而在她家那边,一间房日租金是一百四一文,她家里挤一挤,至少能住二百七五天。
“好,我背。”她说,“九九八十一,八|九七二,七九六十三,六九五四……”
“……二三而六,二二而四,一二而二,二半而一。我背完了。”
林稚水把银锭子放在她手里,笑道:“背得很好。”
林稚水又拿出一枚银锭子,“我再问个问题,你有教家里背过九九表吗?”
“没有。”师姐气鼓鼓地说,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赌气说反话。
林稚水:“为什么不教?”
师姐茫然:“为什么要教?他们又不需要念书考数算。”
林稚水环视一圈,发现其他学子都是一副认同的模样。想叹气,却又叹不出来,“你教家里九九表,他们学会术算后,可以去给人当账房。”
学姐“啊呀”一声。
她从来没想过一入学就能学到的,唾手可得的东西,居然能让家人获得一份工薪不错的工作。
另一人提出疑问:“但是,人家的账房都是会打算盘的,而且,打起来也不慢。”
林稚水根本不用想,就脱口而出:“如果只是为了赚口饭,可以去小城镇的店中当账房。”
正如不是会个加减乘除就能去大公司当会计,然而,去小城市当个收银员,足够了。
“或,在大城中言明自己不会用算盘,只会硬算,但是,可以月薪减半,总有人会想要占这个便宜,毕竟,白日时,只是一笔笔收账,又不是让账房一口气算完百份账。而夜晚算账时,都关店了,没有客人,账房算多久都行。”
其余人听得一愣一愣,学姐却是激动地跪坐起来,一把拉住林稚水的手,“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师弟,还是你厉害,师姐欠你一个人!”
林稚水:“而且,往小里说,他们学会了术算,至少出门买东西不会犯下‘三文一个,文三个’的亏了。”
师姐疯狂点头,“对对对,我这就写信回去,让他们背九九表——师弟,这五两银子就当是我借你的,改日一定还!”
“我相信师姐一定能还得起。”林稚水笑了笑,又正色道:“所以,师姐千万不要再轻言自尽了,须知,学识是最大的本钱,学识用对了地方,可造百年之福,想要赚钱,并不难。”
“包括大钱。”
林稚水才添上最后一句,就发现不少人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唯独师姐什么轻视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挣痴瞅着眼前师弟那张尚且青涩,却已初露峥嵘的面庞。
“我相信师弟。”她认真地说。
——一如方才林稚水说相信她那样。
林稚水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抚了抚衣袖,扫了一圈其余人:“都不信?那我只好带你们试一试了。至少一万六千贯的大钱,骤时我拿八成,你们平分二成。”
这里仅有五人,平分二成,至少是每人六十四贯。
纵然林稚水学识无双,念书赚钱根本就是隔行如隔山,其他人对此是将信将疑,觉得林稚水是在胡闹,有不少人退出,最后只留下一二人。
林稚水算了算数,笑着对余下的人道:“挺好的,这下你们可以多分九六贯钱。我回去准备准备,三天后,你们再到这里集合。”说完,就摆摆手离开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
等林稚水走远后,小声交谈。
“你们信吗?”
“试试吧……”
“不太信,我就想哄他开心,他一开心,说不定就会写秦朝的后续了。”
洪怀中是相信林稚水的。他看了一眼其他人,小跑着正要追上林稚水,刚拐了弯,就被朱随愿似笑非笑地堵住了:“洪兄,听说你我妹妹两情相悦?”
洪怀中瞳孔紧缩。
被……发现了?
朱随愿露出狰狞的笑容,“来人,我狠狠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