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九月间的艳阳下,一行队伍颇有些散乱的清军骑兵正在漫无目的的行军。他们的衣物颇为厚重,有些还有动物的皮毛露在外面,有些适应不了湿热的江南气候,人马都蔫头耷脑的没什么精神。
“噗……博日图还有水吗?”一名坐在马上的军官用自己水囊里最后的一点水漱了漱口,又转身向和他并马而行的另一位军官要水。
“给!这鬼地方太热了!”搏日图从背囊里拿出水袋子递给要水的军官,自己又拿了另外一个也喝了起来。
“天杀的昏官,天杀的江南大营,天杀的果兴阿,真他娘的一群王八犊子。”军官接过水直接倒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扯开嗓子骂了起来。
“吉英兄弟,别骂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搏日图身上一点也没有蒙古人的粗犷,反而有着书生的细腻。
“他娘的,还不让人骂了,那群昏官骗咱们说江南是繁华锦绣地温柔富贵乡,遍地的金银财宝美女玉帛,结果呢?整个他娘的一个人间地狱,美女老子是没看着,他娘的一路的骷髅头脑瓜骨。”吉英嗓门放的更大。
“江南是好地方,这不是打成这样的嘛!”搏日图哄孩子一样说道。
“江南大营更是一群犊子,咱们奉旨来这当差,就他娘的派了个半槽子给咱当向导,除了领道啥也不知道,我操他十八代祖宗!”看着队伍里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傻笑的向导,吉英就有杀人的冲动。
“谁能想到会扑空?”对于江南大营派给自己的向导,搏日图也是无语。
“那个果兴阿更是个犊子,擅离驻地连个招呼都不打,他江南大营怎么管束部曲的。就凭这么个人,咱们还得归他调遣,我去他大爷的。”吉英都快急出火连症了,大清帝国的最高负责人咸丰皇帝亲自下的旨意,要他和搏日图从关外来的两个佐领三百骑兵归果兴阿调遣,可是现在果兴阿找不到了,他们连下一步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江南大营给果兴阿大人的军令,就是游弋待机,哨探长毛发匪虚实,也没有规定驻地,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擅离驻地可是大事,搏日图可不敢跟着吉英乱给人扣帽子。
“他有没有擅离驻地不说,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就这么一直溜达着!“人在迷路的时候最无助,吉英现在就特别无助。
“溜达着吧!果兴阿大人游弋待机,应该也不会走远的,向导不是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村子里嘛!咱们在附近再找找吧!“搏日图也只有这个死马当活马医的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提回江南大营的事。他俩都是来自关外的旗兵,在和春军门眼里不只又穷又没势力背景,而且还掉渣,回了江南大营估计连军粮都没有着落。
“你别一口一个大人了,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娃娃,有什么呀?“吉英有些腻味,他对果兴阿以及关内所有人的称谓都不是大人而是犊子。
“毕竟是上官嘛!“搏日图笑道,他的那声大人里原也没有多少敬意。
“他是佐领,咱不也是佐领,上官个六,没有旨意,我知道他是个什么瘪犊子。“吉英不屑道。
“人家有参领的加衔。“搏日图的口气也是酸酸的。
“拿他的大鸟去吓唬寡妇吧!参领,我呸!他管一百五十兵,老子也管一百五十兵,你老兄也是一百五十兵,他多个啥?“吉英当然想不到果兴阿手下足足有八百多人。
余丁、包衣随军参战混些军功在八旗原是常有的事,吉英和搏日图手下也有四百多人,比他们三百的正兵数多了一百多出来。不过他们只能领到三百人的银饷,战时也只供给三百人的粮食军需,多出来的人要他们自己想办法。也只有一心想当军阀的果兴阿才会舍得银子,用一个佐领的编制养活那么多人。
“咱们归人家节制嘛!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你老兄耿直太过,小心他给你小鞋穿啊!“搏日图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鞋,他瘪犊子自己会穿鞋了吗?哈哈哈……“吉英人穷骨头却极硬,一张臭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他是关外的世管佐领出身,官职不大又没钱没势,可也不怕谁能动了他的世职。
“他也是靠战功上来的,别看扁了天下英雄!“搏日图嘴上说的是好话,可是脸上的笑却很支持吉英的看法。
“一个十三岁的娃娃懂什么打仗,知道如何厮杀,他才能拉开个劲的弓。他的战报你没看,都是大阵仗啊!他能打的下来,谁看见他打了,自说自话,不是杀良冒功就是那个坟地里捡的脑瓜骨吧!你就看江南大营那帮犊子的德行,这果兴阿也差不多,别是找了个识文断字的先生,编的好故事吧!“吉英也算有心人,曾耐心看过果兴阿几次的战报,觉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一直都是太平军以一当十的打清军,八旗兵、绿营、团练让人揍了个遍,到你果兴阿这就不一样了,轮到你以一当十了,你怎么那么能耐。
“真备不住啊!“搏日图也笑着摇着头。
忽然搏日图觉得有一丝的异样,大队骑兵经过,路旁时常会有飞鸟或者小兽受惊跑开,可是这一段路边的杂草荒地里特别的安静。而且自幼生长在草原上的搏日图,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余光里他好像还看到路边的某处杂草动了一下。
“吉英兄弟,你说这附近不会有啥猛兽吧!“搏日图还没有融入战地的环境,感觉到危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豺狼虎豹一类。
“猛兽,有个熊瞎子啊!“吉英大声笑道,这里能见到许多村落被焚毁后的遗迹,之前也是人口繁茂的地方,就算经了战乱没人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有了虎豹猛兽。
“我总觉得这附近好像有东西。“搏日图指向了路旁半人高的荒草树木。
“最好果兴阿那个小犊子在这里面,省着咱们找了,你说他是变成地耗子了,还是变成傻狍子了,啊?哈哈哈……“吉英仰天大笑。
不过吉英的笑声还没落下,路边的荒草里突然窜出了几十个人影。这些人个个手持火枪而且身手极好,在搏日图、吉英和身边的戈什哈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快速的把所有人的扯下马来按倒在地。搏日图和吉英自家身手都不赖,倒地之后立时开始挣扎反抗,但终究还是脑门上挨了枪托,被制服在地上。
“嘭!“带头的人举着火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都不许动,老子是大清固安驻防八旗镶蓝旗第十一佐领辖下特战队的队长长禄,这两个牲口诽谤上官已被拿下,自有上官发落。你们谁敢乱动,一律视为抗上作乱,就地处死。“长禄一口气报出自己的官衔差点咬了舌头,但是也不得不马上大声吼出来。特战小队所有人都披着一身草叶子伪装,任谁也看不出他的身份归属。这里有四百多清军,如果不报明身份,这些人一拥而上,特战队今天的麻烦可不小。
“别听他们胡说,给老子上,他们火枪就一响,弄死他们。“搏日图闭紧了嘴巴眼珠子乱转,吉英却大吼着让部下上前。
“嘭、嘭、嘭……“长禄对着天空连开了五枪。
“让你们看看是几响,那个不怕死的往前来,想吃枪子老爷这有的是。“长禄举着空枪对四周威胁道。已经耸动的人群,看着长禄手里好像怎么也打不完的火枪,又安静了下来。
“你们说你们也是我大清的兵马?“搏日图可不像吉英一样只知道拼命。
“正是果兴阿大人辖下。“长禄骄傲的扬起了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几名战士按在地上的搏日图。
“你是哪位大人的部下都好,我和这位吉英大人都是大清的佐领,堂堂的朝廷命官,我命令你马上放开我们。折辱朝廷命官的罪名你担待的起吗?“搏日图厉声喝道。
“我知道你们是佐领,但是你们也是果兴阿大人辖下的佐领,我现在拿下你们是执行军法,不是折辱朝廷命官。“长禄一本正经的答道。
伏击战大胜之后,果兴阿非但没有高兴,对于黄达平的恐惧反而与日俱增,整日里疑神疑鬼,总是怀疑黄达平又带了大军来找他报仇。太平军被俘的二百多人,第一时间就表示愿意反正,果兴阿舍不得放弃两百多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只能收编了之后带着上路。可内心里果兴阿却更加害怕,他总是担心这两百多没有军官还被缴了械的降兵有阴谋,时刻提防着他们叛乱。
数重压力之下,果兴阿几乎得了被迫害妄想症,每日里都是草木皆兵。偶然听到降兵闲聊提及老营两个字,果兴阿就开始担心黄达平已经带人抄了他的老窝,布下陷阱准备埋伏他。到了家门口他就不敢进门了,急命特战小队隐蔽前出哨探,先确定老巢是否安全。众人劝了果兴阿几次,可是果兴阿就是说什么都不信,反正小心谨慎无大错大家也只好依了他,特战小队领命出发。
在草丛里隐蔽前进的特战队迎头就撞上了搏日图和吉英,本来就是个擦肩而过的事,偏巧吉英大骂果兴阿。经过洗脑强化教育的特战队早就把果兴阿当祖宗一样敬爱,吉英这么骂果兴阿,特战队早就想出来收拾他了,不过碍于有任务在身只能忍耐。偏巧搏日图又察觉到了异样,已经暴露的特战队没了顾及,简单计议之后,就出手拿下了两人。
“你行的什么军法?“搏日图有些心虚,吉英的话也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
“这几百双耳朵都听到了,你们诽谤辱骂上官,诋毁朝廷和江南大营,扰乱军心,我只是拿下你们交上官处置,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我现在毙了你都行!“长禄把枪口顶在了搏日图的脑门上,搏日图也立时没了脾气,暗恨吉英这张臭嘴。
长禄派了名士兵去通报,时间不大关外铁骑们便看到了浩浩荡荡的果兴阿佐领的大军。看着近千人的队伍,几十门火炮,搏日图和吉英都傻眼了,这他娘的是一个佐领。两人都很想知道能把一个佐领经营出如此规模的将领,会是怎样的一位少年英雄。
不过他们见到的是一个衣衫不整,和尚一样的光头少年,黑着眼眶,手里拖着一把雁翎刀,直勾勾的走向了二人。
“黄达平,老子和你拼啦!“二人还没说话,少年已经当头一刀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