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威妥玛的搅局,奕欣以两宫名义申斥的上谕耽搁了下来,一直也没有下发,不过永清的胜保却又向朝廷报功了。虽然胜保的第一份奏折太扯,但这第二份报功奏折,还是让两宫太后、奕欣和满朝文武有点相信他了,因为它很真实。胜保这次拿出了实际的战果,他收复了永清县城,更斩首七百,缴获刀枪旗仗无算。
为了证明自己的功绩,胜保的奏折里,拉来出了永清知县王子语当陪衬。胜保洋洋得意的介绍了他是如何大破阿克敦所部,阿克敦又是如何率部狼狈逃窜,充分说明了他终于高清了敌人是谁。之后又描述了他的部下们是怎样经过多日血战收复永清,从残暴的固安军手里,夺回了永清县城,救回了已经沦敌失节的王知县。奏折的结尾,还有刚刚反正的知县王子语的签名。一切都很圆满,证据也很充分,两宫太后、奕欣和文武大臣们,这次还真就开始有点希望了。万一胜保这次真的实心用事了,固安军留守的阿克敦所部又真的很菜呢!所以奕欣撕毁了已经写了一半的申斥胜保的上谕,转而准备拟写嘉奖胜保的上谕。
不过京里也没乐呵两天,在胜保报功的第三天,一封信从宝坻送进了京里,然后整个大清的御史言官集团就炸了。言官们气愤异常,也不管朝廷现在是不是得倚仗胜保了,十七名言官联名上奏弹劾胜保。这次的罪名可不是“讳败为胜、虚言冒功”这种小事情了,他们弹劾胜保“袭杀友军,杀良冒功、为祸民间,栽赃嫁祸”。这一切的原因就是那封信,写信的正是刚刚给胜保作证的“污点官员”王子语,他已经从永清逃到了宝坻。王知县也是受了大委屈,所以逃到宝坻之后,他刺血为书,给他在朝廷里当言官的同科好友写了一封陈情信,求他帮他转奏朝廷。
王知县的血书公布之后,真的是朝野皆惊,如果王知县说的是真的,胜保可太王八蛋了。据王知县介绍,固安军虽然进入了永清和武清境内,但只是在乡野修筑野战工事布防,并未攻占两地的县城,所以永清和武清两座县城都还在朝廷的手里。文煜反水之后,也只是直隶绿营的主力不再与固安军敌对,各地的府县其实并未受什么影响,大家都还是朝廷的忠臣。这个意思其实官员们都理解,肃顺、果兴阿与两宫、奕欣之间的斗争是神仙打架,与地方上的小鬼无关。毕竟双方都打着大清正统的旗号,大家两不相帮,都当大清的忠臣就好了。府县这一级的小官也就是看个热闹,除非某方兵临城下,不然他们永远是两边都拥护。
固安军侵入永清境内,永清的王知县当然没有驱逐境内固安军的能力,但是他的县城里日子到也过得平静,就他手下哪百十来个兵痞、几十个衙役,固安军根本懒得理他,不过平静的日子还是被胜保的到来给打乱了。胜保大军刚进入永清的时候,其实也挺平静,他们就在距离固安军二三十里的地方呆着,没有任何的举动。王知县开始还以为只是多了个友好睦邻呢!但胜保可完全没有固安军友好,他们不敢对固安军方向做任何动作,对永清的百姓他们可什么都敢干。胜保大军入境永清三天,永清一半的乡民就跑到了固安军那边,而且还出现了不少乡绅奉固安军为正统官军。至于没跑到固安军那边的另一半乡民,三成是往其他方向跑了,另外七成全被胜保所部给祸害死了。
胜保大军几乎把永清的乡下搞成了无人区,身为永清父母官的王知县自然不能不闻不问。仗着都是朝廷命官,王知县带着厚礼去求胜保了,希望胜保能够约束部下,不要再祸害百姓,给永清留条活路。王知县本以为胜保就算拒绝,也最多就是把他轰出来,哪成想胜保直接把他给抓了,还说他失身从贼,有污臣节。然后胜保大军便置对面的固安军于不顾,全师杀入了永清县城,几乎把永清给屠了。事后胜保得意洋洋的编了一个他收复永清的奏折,还让王知县签字署名。
看了内容之后王知县差点没气死,胜保所谓的收复永清,实际是把永清从王知县手里抢走了。而且永清冤枉的很,王知县是心向朝廷的,所以他没少支持胜保军资,永清也根本没对胜保设防。胜保的斩首七百,则全是王知县堂下的衙役和城内的精壮百姓。王知县最不能忍的就是胜保诬蔑他归顺了固安军,他可真心是个忠臣,在距离固安不到五十里的地方坚守朝廷的旗帜,他容易嘛!王知县还等着朝廷的封赠褒奖呢!怎么能让胜保一句话就给打成反贼。但是胜保有兵啊!刀架在脖子上,王知县想不签也不行。
有了奏折之后,胜保就开始在永清城里花天酒地的玩乐,把王知县给扔一边不管了。王知县得了自由,却已经无处可去,他的衙门被胜保给占了。永清城里也没法呆,胜保麾下的乱兵满大街的烧杀抢掠,王大人现在可是“叛臣”,被他一时“义愤”给宰了就不划算了。
暂到城外谋生的王知县,在城外遇到了衙门里侥幸逃得性命的老仆人,然后王知县便知道了他家人的情况。他的八十老母被乱兵踢死了,三岁的小儿子给扔井里了,夫人和女儿则都被乱兵给抢走了,是不是被祸害死了,已经不得而知。王知县牙都快咬碎了,恨不得马上去找胜保拼命,但他也知道去拼命除了一死,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所以这个很有智慧的读书人,二话不说就跑了。又是化妆,又是潜行,终于让这个满心仇恨的人逃到了宝坻,把满心的悲愤都化作了一份斑驳的血书。王知县自问是忠心于朝廷的,他这样的忠臣受到了这样欺凌,他希望朝廷为他做主。至于永清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的冤屈,只能借王大人的东风了。
王知县能逃出永清,完全是因为胜保大意了。在胜保的眼里王知县就是个沦陷区边缘的芝麻官,而且他自己已经在承认降敌的奏折上签字了,朝廷自然会处置他,根本不劳自己动手。他根本没想到王知县会跑,因为奏折已经上奏,王知县这个时候跑就是畏罪潜逃,更会坐实他的罪名。胜保哪里知道,王知县虽然混的不咋的,可人家也是两榜进士,京里也有能说的上话的朋友。
两宫太后、奕欣和文武大臣们,还没有消化这份信息量巨大的血书,更狠的就来了。王知县进京了,大批的言官陪着他聚集到了午门外,开始嚎哭请愿,要求朝廷严惩胜保。这下可就闹大了,别说满朝文武,连京里的贩夫走卒都知道了这破事。
奕欣召集亲信密议了一夜,能出点好主意的文祥被果兴阿抓走了,桂良等人吱吱唔唔的也没有主见,宝鋆到是想严惩胜保,可惜拿不出后续的方案。所以因为奕欣灵魂深处的懦弱,奕欣做出了一个无比错误的决定——支撑胜保。被咸丰打压了十年,奕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六阿哥了,他变得谨小慎微,变得畏惧皇权。为了保住他来之不易的皇权,他必须打败果兴阿,他必须依靠那些骄横的武将们。所以他不敢处置胜保,他畏惧一旦失去胜保之后的局势。
奕欣定计之后,又和两宫半天商量了半天,朝廷终于有了结论,当然也就是奕欣的那个结论。军机处明发上谕批驳了十七名言官的参劾,而且把王知县给抓了起来。王子语是自己在胜保的奏折上署了名的,现在是反口,他又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说的话,朝廷自然不会采信他的话。而胜保则有大批部下当证人,能够证明王知县降敌,所以朝廷相信胜保。至于永清城的惨状,则是无恶不作的固安军肆意祸害百姓的结果。朝廷最终的结论,王知县是一个叛臣,王知县在诬告胜保,胜保则是为国征战劳苦功高的统帅。
刑部给王知县定了一个“叛国投敌,诬陷功臣”的罪名,拟充军乌鲁木齐。已经很亏心了,奕欣和两宫当然同意了这个处罚,但是胜保不同意。胜保叫起了撞天屈,一连上了三封奏折,声称要和王知县对质,其实只有一个意思,要朝廷处死王知县。两宫和奕欣都非常气愤胜保的跋扈,不过形势比人强,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王知县改判斩立决。
王知县出红差的时候,从大牢一直哭到了菜市口,一路是不停的喊冤,同时也为自己的家属和永清的百姓叫屈。不少中下级官员都去给王知县送了行,沿途看热闹的百姓,也不那么兴高采烈了。王知县死的当天下午,茶馆里就开了新书——“憨知县万言申民冤,王大人血溅菜市口”。厚道的说书人,忽略了王知县的家属,把王知县塑造成了一个为民请命的烈士。不止百姓们开始自发的悼念这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连旗人们也开始气愤朝廷偏袒胜保。
奕欣以为他只是为大局牺牲了一个王知县,却不知道他这样做会激起多大的波澜。王知县死的第二天,武清易帜。武清知县韩秉忠,听说邻居王子语血溅菜市口之后,当即找人做了固安军的八星捧日旗,高悬在了武清的城头。因为大清好没有自己的国旗,就是城头上有几面装饰性质的龙旗,所以韩知县的易帜,就是挂八星捧日旗而已。但韩知县可不只是挂旗帜,他还亲入固安军军营,力邀毕云涛率部入城,维护武清太平。固安军进入武清县城的时候,找到了点人民子弟兵的感觉,不仅百姓们欢呼迎接,乡绅们还进献了大批的物资劳军。
本来就很有古典武将精神的毕云涛,瞬间找到了中兴武将的感觉。在城门口申明了固安军的军纪,而且向武清的父老做出了承诺,固安军所部有违反军纪之人,随亲亦斩。毕云涛的情绪可以理解,但是固安军的军法可是时紧时松,尤其是他的步兵一团,连屠城的事都干过,现在出来打仗,士兵们难免有点小动作。所以虽然毕云涛一再强调军纪,入城的第二天还是出事了。一个固安旗籍出身的排长,调戏了一个卖梨的小媳妇,情节不算严重,就是摸了两把,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性质有点恶劣。
毕云涛还满脑袋都是岳家军、杨家将呢,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当即火冒三丈,一句“按阵亡算”就要了排长的命。行刑队把人都毙了,毕云涛才想起来看看犯事的是谁,看见尸体之后,毕云涛趴地上就开始哭。这个排长在荒村时代就是他的老部下,更给他当过亲兵,两人同吃同住了好一阵子,感情不是一般的深。毕云涛也是刚才在气头上,没问清楚是谁,不然打几军棍意思意思就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毕云涛抱着尸体在大街上嚎了好一会,把两人以往的峥嵘岁月好一顿追忆,哭得固安军好多老人都跟着落泪。武清的韩知县等人急忙过来解劝,同时又颂扬了毕云涛的执法如山。毕云涛虽然心疼,但是被架在爱民如子的位置上下不来了,只能让把排长的尸体传阅各营,宣示了无论亲疏严格执法的决心。
武清的人民是欢乐了,但可有很多人不高兴。固安籍的旗人,可是不是一两个人,他们是一个军官群体,大部分人都沾亲带故。毕云涛为这么点小事就杀固安籍旗人立威,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虽然没有赛尚阿、丰升阿、慕顺这一等级的大人物出面,但也有十好几个固安籍的军官把毕云涛给告到了果兴阿面前,要果兴阿给固安籍旗人做主。果兴阿名义上可是固安旗人的主人,部落小弟受了欺负,果兴阿这个酋长,必须出来说两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