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99、第九十九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司马公传世史书《史记》记载, 蔺相如完璧归赵、廉颇负荆请罪的故事。至如今, 已经成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教育故事了。可对于一个行走官场,多年来见惯尔虞我诈的人来说, 沈绥在李瑾月的行动之中却看到了另外一面。

她或许是真情实意地来请罪,因为她确实是感到了罪过。可是用了“负荆请罪”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形式, 却让沈绥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无措与彷徨。

此话怎讲?

沈绥很清楚,李瑾月是一个最讨厌形式的人, 换句话说, 她是一个最讨厌虚伪造作的人。她从不兴那些即成的套路。比如“负荆请罪”,这就是一个从战国时就传下来的“请罪”的即成套路。

第一个做出这件事的人,或许可被“知错能改”“宽宏大量”“识大体不拘小节”“将相和睦”等等溢美之词所赞赏。可接下来, 第二个模仿的人, 第三个模仿的人,渐渐就变了味道。甲与乙有了恩怨, 但甲忍气吞声, 乙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决定与甲和解,于是负荆请罪,甲碍于颜面和他人口舌,就不得不原谅他, 两人达成表面上的和解。

于是好好的负荆请罪,成了一出戏。后人做出来,就成了一种逼迫, 一种套路。在这个套路中,所有人的行动都被规定好了,你就得按照规定来做,一旦不按照这个规程来,那么就会被辱及人格,被众生悠悠之口淹没,甚至被史官记上一笔,连后世子孙都得迁累。

今日,李瑾月负荆请罪,她的深层动因,或许就有套路沈绥的意味在其中。我负荆上门,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我们一起演好一出戏,对你我的名声都好。

不过沈绥也明白,这种最深层的、最阴暗的想法,并非是主因,只是李瑾月下意识为了摆脱当前的困境而选择的最佳解决策略,这或许是她从小在宫廷中长大所养成的明哲保身的本能,也或许是她府中养的谋士为她献的策略。这么做,确实对她们俩都是最好的,所以她选择这么做。

可如此一来,可不正显示出了她的无措与彷徨吗?她不得不用这种自己最为讨厌的套路来保全自身,不正是她当下这种无奈处境的最佳体现吗?

沈绥看穿了套路,这不重要,她当然会配合她演好这出戏。但是,她还要求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经此一事,她对自己,对莲婢,对她们仨,乃至于对她自己的前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她必须要弄清楚。因为这关系到她们未来的选择与命运。

于是她经历最初的吃惊后,默然了很长时间,才拿起了她背后的藤条,在她左肩上狠狠抽了一下,道:

“你欠我的,还清了,起来吧,我们好好说话。”

李瑾月抿着唇站了起来,沈绥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对熟悉的狭长的凤眸渐渐红了,一如儿时的模样。沈绥见不得她哭,她一哭,沈绥也跟着鼻子发酸。但她强忍住泪意,扬起笑容,若无其事地寻了个话题启道:

“公主今日来,可是徐玉介徐先生给你出的主意?”

“我与玉介商量后,决定负荆请罪,沈先生不要介意,这样做对我们,都好。”李瑾月低下头来,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惭,仿佛愧疚愈发深了。

这是她今日进门后,第二次用“沈先生”的称谓来称呼沈绥,沈绥大概明白,她不想现在就点破沈绥的真身份,哪怕只有她们两人独处。这或许是一道保护层,亦或缓冲层,也是她们能保持相对轻松平静的氛围继续对话的条件之一。一旦真的戳破了隔着的这层薄纱,就免不了要谈当年。而当年的事,恐怕并不是现在的李瑾月愿意谈的,更不是沈绥想要去谈的。

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搁置过去,只谈当下。而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并非永久搁置,而是会在最恰当的时候揭开。到那时,怕就是一切即将结束时了。

“徐先生是有识之士,公主以后要多听她劝谏,凡事有商有量,方能做到平衡八方,得失有量。”

“玉介的话,我自是会听的。可我更想听你的话。”李瑾月缓缓说道,语气中莫名透着委屈,仿佛一个犯了错后在父母面前小心翼翼撒娇的孩子。

沈绥笑了,缓缓道:

“公主不嫌弃我,我自当尽心尽力。”

“赤……伯昭,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沈先生。”

“公主请便。”

“这次的事,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弥补伯昭先生,瑾月每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煎熬了数日,这才提心吊胆前来,只盼先生不弃,初衷未改,还愿意辅助瑾月,实现……理想。”她说到“实现”二字时,顿了顿,仿佛在犹豫该接上哪个词比较合适,最后,她用了“理想”这个词。

“公主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沈伯昭,火里去,雪中归,十七载初心不改,又岂会被你一剑斩去了那些牵绊。你我命运纠缠,此生此世,必然难以割舍,你可得有此觉悟。”沈绥平静地说道,可她那平淡的语调,却仿佛最有力的手,轻而易举地撕下了李瑾月强打精神的面具。

她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仓皇无措地立在原地,垂着头。慢慢地,悲意上涌,情难自禁,她便不断地举起手背抹泪,压抑地抽噎,像个不敢大声哭的孩子。抽泣着,彷徨着,然后拽住沈绥的衣袖,生怕她丢了似的,想说什么,可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绥的泪溢满了眼眶,却笑了出来,带着哭腔调侃她:

“你哭什么,哭得这么难看,眼圈红得似兔儿一般。”

嘴里的话语气不善,沈绥却伸手粗鲁地抹去她的眼泪,涕泗全蹭在了手上,她却不嫌弃。李瑾月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狠狠将她抱进了怀里,大哭出声,泪水开了闸一般。她抱得那么用力,以至于像是要把沈绥揉进骨髓里一般。

“疼,混蛋,李卯卯你压着我伤口了……”沈绥再也抑制不住泪意,哽咽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她含混不清地说着,右侧松开了,左侧却抱得更紧了。

“我疼,真的疼……李卯卯……”身上疼,心更疼。

“对不起……对不起……”

“你混蛋,李卯卯……你就是个混蛋……”

“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她们说不出话了,屋内只有哽咽抽泣之声,她的声音与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直到抽泣声也逐渐低去,屋内安静了下来。

窗外,洛阳的第二场春雨来了,不同于那第一场雨,来得如此暴烈滂沱,这场雨静谧无声,细密如丝,安宁地滋润着万物。沈绥养在自家后院池塘边的芭蕉,叶上缓缓积满了雨珠,逐渐滚成硕大的一颗,挂落了下来。恰好砸在池塘中央小石岛上趴着的一只花龟背上,碎开了一朵晶莹的花。那花龟从龟壳中探出小脑袋,绿豆般的眼睛望了望正在池中畅游的一对红锦鲤,缓缓挪动粗苯的四腿,“噗通”一声,也跃进了池塘。

“堂堂公主,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弄得我满身都是,脏死了。”不知过了多久,沈绥带着淡淡的鼻音说道。

“伯昭先生不嫌弃,瑾月自也无所谓。”她竟厚脸皮起来。

“你说你啊,说你是兔子,还真没冤枉你。表面看似纯良老实,总也被人欺,骨子里又倔又凶,急了、难过了,就红眼睛,红了眼睛,就六亲不认了。”

“你说的是,兔子急了,也咬人。”李瑾月笑了。

“你可别再咬我了,我真受不住。”沈绥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

“所以,公主,在下有一问,希望公主如实按照内心所想回答。”沈绥看着李瑾月的双眼,道,“公主,对我娶莲婢这件事,究竟怎么想的。”

李瑾月顿住,良久,未能说出半个字。

沈绥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再换个问法吧,公主,你真的爱莲婢吗?”

李瑾月低下头,缓缓摇了摇头,道:

“我不知道。”

沈绥没有接话。

“从前,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莲婢她也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说我对她是执念,而非情爱。但是我听不进去,我觉得不是的,我是真的爱她的……”说道这里她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沈绥,见她面色平静,她才继续说下去,“我对她,起过情/欲,有过冲动,我觉得那是不可动摇的证据。可……我不明白,好像那种感觉,是某种想法的转化,我说不上来。我自己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我强行忽略了,因为我害怕想下去,再想下去,或许那一头就是无尽的虚无。

伯昭先生,我不妨坦言,我并不懂什么是爱一个人,我好像从小到大,没有爱过谁。

我十四岁出征边疆,十六岁嫁给八郎,我很清楚,我不爱八郎,我与他更像是兄妹,是很有默契的伙伴。且,我们也从未行过房。他有他爱的人,他有妾,他爱那个妾,我一点也不介意。我与他的妾,是很好的友人。

八郎走后,我独身一人,也并不十分悲痛,至少不是那种死去挚爱之人,肝肠寸断的痛。直到母亲去世了,我才陷入了无比的悲戚之中。母亲,是我这么多年坚持下来唯一的动力,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她,为了给她争取一个更舒适的生活,更有尊严的地位,我可以牺牲我的一切。但她就这么走了,我整个人仿佛都空了,我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然后那个时候,她出现了,她与儿时的她不一样了,更温柔了,更美丽了,仿佛带着一种禁忌的吸引力,吸引我坠了下去。

我以为那就是世人口中的爱,但现在看来,又好似不是了。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却越来越糊涂。但有一点我明白的……”她抬起眼眸,看进了沈绥的眼底,

“你回来了,我就好像没那么爱她了。那很奇怪,好像练剑时,我专注于刺出那最完美的一剑,可一旦一个外力加入进来,我的力就散了。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这么说,是不是太抽象了?”

沈绥摇了摇头。

李瑾月沉吟了片刻,缓缓道:“那么,先生,或许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了。我并不爱她,我爱的不过是我曾经最美好的过去。她的身上,承载着美好过去的幻影,承载这我们仨最真挚的感情,还承载着我对爱情的憧憬,我压抑多年的情/欲,乃至于我对母亲的思念,太多的东西混杂在一起,混淆我的视听。”

她忽而苦笑:“到头来,我还是从未爱过一人。”

“没关系,先从爱自己开始。而爱自己,你便需要对得起自己。公主,你告诉我,当年的誓言,你可还愿实现?”

李瑾月面色郑重起来:“沈伯昭十七载初心不忘,李卯卯又何尝不是。先生不负我,我亦绝不负先生。”

沈绥笑了,伸出右手小手指,李瑾月亦笑而钩住,两人异口同声道:

“拉勾上调一百年不许变!”她们的大拇指盖在了一起。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盖世双谐绝对一番反叛的大魔王奸夫是皇帝五胡之血时代终末忍界信息全知者你老婆掉了玄尘道途我只有两千五百岁
相邻小说
特工狂妻:长官太霸道我的男友是大触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废材翻身之狂傲炼药师千劫火网游攻城略地穿越之万受无疆我是前锋诡秘高玩创世从山海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