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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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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极好, 沈缙便让蓝鸲推着自己来到了刺史府客房外的小院中,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随意轻抚焦尾。悠扬的乐声在刺史府中回荡,时常有好奇的婢女侍从此间路过, 探头进来瞧看,然后必定会驻足一段时间, 看着院中那位年轻俊美的青衣郎君,听她弹一曲如痴如醉。

奈何这些下人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平, 又身不由己, 听不太久,就得离去。最后,依旧是沈缙一人独奏, 不见钟子期。

蓝鸲听二郎奏琴是听惯了的, 她不是沈缙的钟子期。不论是阿姊,莲婢姐姐, 还是曾经与她斗过琴的董夫子董庭兰, 都不是她的钟子期。到目前为止,沈缙唯一碰到的能够称作钟子期的人,大约就只有源千鹤了。她尺八的造诣之高是沈缙闻所未闻的,对琴曲的理解也极为深刻,在乐之一道, 堪称天才。

然而想起源千鹤,她不由心绪烦乱,指尖的乐声也杂乱无章起来。

阿姊怀疑她的来历与忠心, 派了书信让长安总部去查,沈缙不知道阿姊为何会有这样的怀疑。但她明白阿姊从来都不是无中生有之人,她的判断向来很准。既然千鹤给了她这种感觉,或许她真的在某些方面出了问题。

一个东瀛女子,漂洋过海来到长安,她能有什么目的,难不成还是谍报人员吗?沈缙不信。

千鹤的事让人烦心,其实她家阿姊也不怎么让人省心。她知道阿姊今日要与莲婢姐姐说明所有的事,所以她昨晚特意找到了阿姊商量,有些事,是否合适告知于莲婢姐姐。

阿姊要做的事,是很大的事,是艰难到几乎办不成的事。有的时候,她们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阿姊如今东奔西走,四处查案子,就是在寻找当年事件的线索进行调查。阿姊相信任何案子都会留下线索,哪怕时间再长,有些线索也并不会湮灭。

同时,这个过程也是极其危险的。她不想让莲婢姐姐知道全部,就是因为担心莲婢姐姐也坚持要跟着她们东奔西走,到时候很难保证能护她周全,事实上这次案子,莲婢姐姐就已经遭遇了危险。而一旦事情败露,或最后失败,那么等待她们的只能是死亡,作为知情者的莲婢姐姐也必然会受到牵连。

然而阿姊的回答却让她满心无奈,阿姊说:我也想瞒她,可你明白我们瞒不住她。她现在知道我是谁,那么不论我在做什么,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我对她最好的回报,就是把我的一切都告诉她。

不知何时,事情已经开始脱离她们最初的设想与掌控了,对此,沈缙忧心忡忡。

一声清脆的鸟鸣,使得沈缙停下了胡乱的弹奏。她望向西北方,就见一只黑羽快鹰从空中俯冲而下,扑闪着翅膀降落在了院子中。

蓝鸲连忙上前抱起那只鹰,送到沈缙身前,道:

“二郎,是黑狐。”

她手中的黑羽快鹰名字叫黑狐,起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只鹰在最初驯化的过程中表现得极其狡猾,如狐狸一般。但是驯化成功后,它送起信来就显得异常聪慧机敏。这只鹰是长安总部那里最器重的信鸟,它能够躲避来自暗中的危险,并轻易甩开跟踪它的可疑事物,总是能准确有效地将信送到位。

因此,一旦黑狐出现,就代表着它所带来的消息,是非常重要的消息。

长安那边真的查到什么了吗?

蓝鸲飞快地解了黑狐鹰爪上绑着的信,递给沈缙看。字很小,语言很精炼,还有不少只有千羽门内部人员才懂的暗语,沈缙很快就看完了。看完后她面色沉凝下来,看不出悲喜或急缓。

“二郎?”蓝鸲问了一声。

沈缙看了她一眼,道:

【长安那里的内奸查出来了,是霖燕家的晏大娘子。但是没抓到,逃了。她是头目,她手底下的人几乎都自杀了。】

蓝鸲暗自心惊,她知道晏大娘子是谁。她是目前霖燕家的头牌,郑举举不过是接替她的后继者。此人七岁就入平康坊,十四岁出台,没过几年就成为几乎全长安城富贵男子的梦中情人。她是清倌儿,至今头夜还在,没人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她才高八斗,曾以诗文斗败五年前的恩科头三甲,是不折不扣的大才女。且容姿绝美,犹如堕入凡尘的仙子,周身透着一股难以抵抗的清媚,绝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可比的。

长安城好事者曾评说——长安民间有三美,城西张氏若菡、城东平康晏娘、城南坤道季兰。这个榜单其实漏了不少美人,也并非什么权威机构发布,但在长安城百姓心目中,却一直都非常有说服力。因为不论任何组织机构发布的美人榜,都少不了这三美,尤其是少不了平康坊的晏大娘子。因为张若菡清冷,李季兰油滑,只有晏大娘子才符合所有男子心目中那种小意温柔、洁身自好又不失娇痴的女子形象。

其实张家对这个榜单一直挺有意见的,张若菡作为其中唯一一个正经人家待字闺中的娘子,居然与两个沦落风尘的女子相提并论,实在是有辱声名。声名是否有辱,没什么人知道,但张若菡不愿嫁,宁愿带发修行,出入佛寺,这可是在长安城出了名的。大约在很多人眼中,她也并非是正经人家的正经娘子罢。

如今晏大娘子叛逃,平康坊估计一夜之间死了好多人,大约会惊动官府,不知道长安总部那里能不能处理妥当。好在,玄微子与呼延卓马都镇守在长安总部,有这两位老道的江湖人坐镇,问题应该不大。

“等等,二郎您方才是不是说几乎都自杀了?”蓝鸲忽的反应过来。

沈缙点头,道:【有一个人,失踪了有段时日了。是一直在照顾晏大娘子起居的一位老嬷嬷,姓嬴。】

***

沈绥舞刀而归,在张若菡身旁盘膝坐下。张若菡用巾帕拂去沈绥额头的汗珠,然后为她倒了一杯茶。沈绥冲她笑,端起茶一饮而尽。张若菡又拾起银箸,为她布菜。今日带了三品佳肴出来,新鲜的江鱼切4浊邸12√柯伦藕橹唷w蛉瘴食恳思缚樘玫陌酌姹”淞怂饨矗删妥徘须诶闯浴a碛泄瞎胄〉阈模砸安屠此担咽址崾i蛩缡歉龊贸缘模袢盏牟耸酱蠖嗍撬急傅模挥胁杷偷阈氖钦湃糨昭〉摹

无涯和忽陀早已饿得头晕眼花,不愿看沈绥与张若菡你侬我侬,他们自拿了自己那份吃食,坐在帷布外对着春光狼吞虎咽起来,千鹤本就看不见,独自一人守在帷布近前,手里端着餐盘默默吃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张若菡进食向来小口优雅,今次也不例外。沈绥进食虽谈不上大口乱嚼,但也向来吃得极为香甜。所以张若菡总是忙着给沈绥布菜,没过多久她就把自己餐盘中的食物吃光了,然后沈绥不吃了,她开始帮张若菡布菜,张若菡的餐盘很快堆得如山高,让她哭笑不得。

结果这些食物,最后大部分还是进了沈绥的肚子。

沈绥饮了一些酒,是江陵本地出产的酒,无名,但很醇香,亦不醉人。张若菡不胜酒力,但也陪着她喝了一小杯,白皙的面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吃饱喝足,无涯与忽陀忙着收拾完餐具,再就着山泉沏了一壶好茶,沈绥与张若菡便坐在亭中,一面缓缓饮茶,一面随意聊起来。当然,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沈绥这些年的事情上,她开始向张若菡缓缓叙述当年事。张若菡静静听着,大多时候她不说话,只是默默靠在沈绥肩头,抱着她的右臂,与她十指交握,听到痛心或紧张处,会止不住地收紧握着沈绥的手。

沈绥尽量不去提及那些非常痛苦的事情,能轻描淡写地带过则然,不然则选择避而不谈。但张若菡明白,她那些藏在话语中的痛,究竟有多痛,哪怕只有简单的一个词,也能让她心如刀绞。

十七年前的上元佳节,是沈绥一家人的梦魇。那晚她的父亲被召入皇宫赴宴就再没回来,母亲留在家中招待上门走访做客的亲属。她因生性活泼好动,独自溜出家门去玩,那晚她还和琴奴吵了一架,因为琴奴不愿意出去,怕母亲责怪,她嫌弃琴奴太胆小,不够义气。

她在外乐不思蜀,直到黎明时分,本该逐渐安静下来的长安城中突然开始喧嚣起来,远在朱雀大街上游玩的她忽的听人说她家失火了,她匆匆忙忙往回跑,隔着两条街,就看到府内燃起的熊熊大火。

府门口围满了人,厚重的大门不知被什么堵住了,打不开,城防军与禁军起了冲突,在门口打了起来,谁也没进去救火。沈绥人小个子矮,力气也小,根本挤不进那些人高马大的禁军中去。她心系母亲和琴奴,急急忙忙绕到府邸侧墙,从一个她所熟知的攀爬点翻墙入府。那里恰好是后花园的池塘边,她们家的池塘面积宽阔,水也深,可泛舟其上。但那晚沈绥刚翻入院墙,就看到了让她绝对难以忘怀的一幕,一座船棺,被燃了大火,流放在池中。那燃着大火的船棺中,躺着的是她的母亲,那是她爬到假山之上,从高处看到的。她看到她的母亲在火光中的容颜,她静静躺在船棺中,仿佛睡着了,任火焰将她吞噬。她奋力跳入水中,向母亲游去,她想去救她,可火烧的太大了,她根本靠近不了。她试图用水泼向船棺灭火,可那只是徒劳。她漂浮在水中,看到船棺侧面雕刻着的夔龙纹,那纹路就这样深深映照在她眼底,刻进了她的心底。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母亲化作飞灰,沉入池中。

她哭泣着,在空无一人的,燃着熊熊大火的宽广府邸中奔跑,没有人理会她。她想去找奶娘,想去找管家叔,想去找侍卫大哥,但他们都死了。她想起了琴奴,冲入了琴奴的房中,就看到了琴奴被坍塌的房梁压倒,生死不知。她一边哭一边怒骂着,不知疼般开始扒着废墟,烧焦的木柱、滚烫的瓦砾,她直接用手扒开,用她一双稚嫩的小手拯救自己的妹妹。

房屋还在不断地坍塌,带着大火的碎屑不断向下砸,燃起了沈绥的衣服后背,甚至蔓延到了她的半张面庞。她在最后的关头硬生生将妹妹琴奴拖出了废墟,逃出了不断坍塌的房屋。她倒在地上打滚,扑灭了自己后背燃起的火,也努力扑灭了妹妹腰部燃着的火。她的模样已不能看了,周身火辣辣得疼,疼得她几乎想要满地打滚。但她不知哪来的毅力,背着妹妹,蹒跚地往后门逃,她必须逃出去,必须逃出去,那是她当时唯一的信念。

但是最后,她晕倒在了前往后门的半途中,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周身上下都裹着绷带,正身处在一个她根本就知道的地方。

颦娘就在她身旁,她说,这里是江南东道润州台城,这里是你的故乡。那时她觉得,她就好似一夜直接飞越了万里,但后来她才知道,她整整昏迷了三个月的时间。

张若菡沉默良久,她的手心在冒汗,沈绥轻轻抚着她的手背,安慰着她,轻声念叨着:

“都过去了……别怕……”

“你的容貌……”张若菡问不下去。

“我与琴奴面部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当时确实是毁容了。后来,是一个无名氏替我们治疗的。听颦娘说是个苍老的婆婆,几乎不开口说话,但手下是真的有真功夫。她替人改容颜,从未失手过。那婆婆将我与琴奴关在屋里进行治疗,我们俩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面上包着绷带,颦娘他们不给进屋,也没看到那老婆婆替我们改容颜的过程,后来按照那婆婆的医嘱,按时服药一个月后,我们拆去了绷带,我就成了这样。”

张若菡的泪水眼中打转,沈绥却摸着自己的脸开玩笑道:

“怎么样,不错吧。独家定制,精雕细琢,包您俊美无双。”

“噗…”张若菡愣是没哭来,直接笑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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