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查善因身世背景这项任务, 沈绥专门让墨鹰堂负责。若说千羽门是整个江湖之中最强大的情报侦查组织, 那么墨鹰堂就是千羽门中最专业的情报侦察部门。
千羽门由青鸾堂、墨鹰堂、金雕堂、白鹤堂、暗鸦堂五堂组成。其中青鸾堂负责正副门主护卫以及门内日常事务,大唐全境各地下辖的千羽门分舵全部由青鸾堂统一管理。这些分舵都是驻扎在各地长凤堂商号之中,与长凤堂浑然一体, 或许长凤堂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伙计,就有可能是当地分舵的舵主。
墨鹰堂则是千羽门中专司鸟类饲养和情报搜集、整理、传递和分析的机构。墨鹰堂在每个分舵都有派出人员, 与分舵的舵主一起联合驻扎在长凤堂中,领导当地千羽门事务。门内俗称这类派出人员为“雀师”, 雀师们专门负责搜集当地的情报, 每旬每月汇总报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长凤堂专为黎民百姓提供信件、包裹寄送服务。这项服务专门由长凤堂下辖的一个叫做“归雁驿”的驿马快递分部来做。而“归雁驿”其实是归墨鹰堂管理的,“归雁驿”也负责收集情报, 凡是委托归雁驿寄送包裹信件的客户, 他们的身份信息都会被录入归档,所有寄送的信件的内容, 也都会被查看, 值得注意的都会被备份。当然,这是背后不为人知的事。实际上归雁驿在大唐火热非常,因其送信快、准,服务贴心,且收费低廉而著称于世。很多不识字的百姓, 都会托归雁驿中的书信先生写家书,寄送分里程算费,最贵的不过十文钱。归雁驿还专门为游子、旅客和过往商人提供马匹马车、毛驴和牛车的租赁服务, 价钱同样公道,且驾着从归雁驿租赁的这些代步工具,沿途都可免费享受归雁驿提供的食宿服务,非常受欢迎。自从有了归雁驿,大唐那傲气十足的官驿就被冷落了,除却一些特别看重身份的官员才会选择官驿,一般的士人都愿意用归雁驿,更别说布衣百姓了。
青鸾堂和墨鹰堂算是千羽门的咽喉部门。除此二者外,金雕堂又被门内人俗称为“文武堂”,专门负责培养人才。每一位加入千羽门的成员,都会接受金雕堂系统的文识、武艺训练。也就是说,哪怕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入了千羽门,也必定要会刀剑枪棒,有武艺傍身,否则千羽门任人宰割打劫,是无法在江湖之上立足的。而目不识丁的莽夫,入了千羽门,也必定要识字读书,学习道理,不可莽而无用。大多数的千羽门内部成员,特别是核心成员,都是孤苦无依的孩子,从小被精心培养起来,对千羽门有着深切的孺慕之情。金雕堂的传统,自沈绥沈缙之前,就早已有了。
白鹤堂,其实是千羽门的卿客部门。千羽门也会结交一些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能人,如果他们愿意,则会成为千羽门的外门卿客。外门卿客是接触不到千羽门的核心的,结交只是为了日后有所需时取用。但是千羽门也有专用的卿客。那就不能叫卿客了,必须得称呼为“军师”,是两位门主的参谋,智囊团。五堂堂主都是白鹤堂的核心成员,而白鹤堂的堂主正是玄微子。
暗鸦堂,是千羽门内部人都觉得神秘恐怖的部门。建立一个如此庞大的组织,内部必然会鱼龙混杂。千羽门的秘密又多,如何才能保密?在这类非常事出现时,就必须采取非常手段。暗鸦堂就在此时出马,专门负责清扫门内叛徒,追回泄露情报。同时,暗鸦堂还负责门内监察,如影随形,无所不在。暗鸦堂不是一个身在明处的组织,甚至门内人都不知道谁才是暗鸦堂的堂主,传闻暗鸦堂的堂主人选会不定期轮换,不是一直固定在一人身上。当然,千羽门不是那种可怕的集权组织,不会对门内实行恐怖统治。只要克己本分,千羽门绝不会亏待门内人,这是千羽门人人心知肚明的事。
话说回墨鹰堂,堂主呼延卓马,是一位来自突厥的沧桑壮汉,沉默寡言,作胡人打扮,乍一看就是长安城中最常见的胡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此人,早年间可是在大唐读过书,旅居过。八年前被突厥派入大唐成为间谍,最为熟悉情报工作。因为间谍事情败露,妻儿被突厥王廷杀害以撇清干系,他自己又被大唐军方千里追杀,走投无路之下被千羽门藏匿,才得以存活。从此以后,与突厥王廷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发誓要在有生之年看到突厥王廷倒台,看到左贤王阙特勤与毗伽可汗身死。
呼延卓马最会训鹰,技艺可堪出神入化,沈绥的爱鹰白浩就是他在照顾。骑射也是最强的,金雕堂的骑射课,他是老师。此外,千羽门的马都是按照他的法子养出来的,各个膘肥体壮,日驰千里。千羽门在河西有几处私人马场,每年都有大量的优质马匹供应,就连大唐军方都有些眼红,奈何,这几家马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动得了的。
不过这位全能的突厥汉子,这几日可被善因这件事给难住了,查了许久,才有了些许眉目。他与玄微子,一人领着从云,一人领着从雨,分头查起。他和从云一路沿着前往洛阳的道上暗中察访,玄微子则和从雨在长安周边察访。最后,呼延卓马和从云只是在洛阳查到了一点模棱两可的讯息,与玄微子和从雨汇合后,才知道玄微子查出了更多的东西。
“所以,善因果真是禁军的军人?”沈家小院的书房之中,沈绥端坐在筵席书案之后,问道。
就在书案对面,四位千羽门骨干排排坐着,玄微子懒散地倚着凭几,笑着回道:
“正是。我就专门抓住了擅长攀爬之术这一点,在北衙禁军军营附近,专门找那些军属查问。好几日,可算让我问出来了,说是十多年前,有那么一对兄弟俩,非常擅长攀爬术,手臂长得跟猿猴似的,经常会在军队训练之余,表演攀爬,那个时候很出名。但是某一日,这兄弟俩忽的被调走了。听说好像是调入超乘军里去了,之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超乘……太子卫戍……”沈绥沉吟道。
“可不是嘛。唉……”玄微子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叹口气道:“太子卫戍十军,每逢改朝换代,都会大清算。当年的人事资料已经看不到了,或者并入各个禁军之中,或者直接消档了。咱也没那个本事,没办法偷进兵部的档案库去翻找。”
“不必找了,应当不在了。此等把柄破绽,凭着那位心思缜密,绝不可能留下。”沈绥向后靠入圈椅中,悠然道。
“但是门主,这不就等于没有任何证据了吗?”从雨很不甘心。
“有没有证据,并不重要,我只需知道是不是我想得那样,当中每环可节节扣住而不勉强,这便是自洽了,不用证据也能知道是真相。”沈绥道。
“门主你说什么?从雨没听明白。”从雨一脸困惑道。
“笨死了,就是说不用证据门主也能用推理进行证明,对吧门主。”从云抓住机会跳出来怼妹妹。
“哈哈,对。”沈绥笑了,“你从哪学来的‘推理’这个词?用得挺对。”
“跟着门主学的,嘿嘿。”从云得意地吸了吸鼻子,又炫耀般撇了妹妹一眼。
从雨脸黑了,打算等会儿好好收拾这个臭哥哥。
沈绥又问呼延卓马:
“呼延大哥那里查得如何?”
“说来惭愧,没什么太多的收获。我与从云一路察访至洛阳,沿边百姓几乎没有记得十几年前那一队调往洛阳的禁军。好在我们从一个洛阳城城门门卒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十六年前确实有一队大约两千人的禁军调来洛阳,但是没过一年又调走了。”
“是哪个军的?”沈绥问。
“应当是左羽林军的。”呼延卓马回答。
“左羽林,值守皇城。”沈绥呢喃。“羽林”是军号,就好比“骁骑”“虎贲”一样。左右羽林军的职责就是戍守皇城。左右龙武军最初从羽林军中抽调出来,职责更进一步,是皇城内的巡逻部队,皇室成员的贴身侍卫,上特别军号“万骑。”而为了与左右龙武军对应,左右羽林军也上军号“飞骑”,飞骑和万骑,合称北衙四军。不过老长安人习惯于称呼他们为羽林军。
“无缘无故,一队两千人的左羽林军为何要调往洛阳?当时,皇室有去洛阳吗?”从雨问。
“有,有几位宗室皇亲当时被派往洛阳负责洛阳宗庙的修缮,两千人的左羽林军负责路上护卫。”从云回答妹妹道。
“没错。我和从云也去白马寺询问过,善因确实是那段时间来到白马寺出家的。想来,应当是跟随着这一队人马去了洛阳,然后逃出军队,落发为僧。”呼延卓马接着分析道。
“他兄弟呢?不是说兄弟俩吗?”沈绥问。
“这……不清楚,善因是独身一人剃度白马寺的。”
沈绥点头:“我大概知道了。”
“我都糊涂了,怎么又是太子卫戍,又是飞骑军的,到底是哪个?”从云也闹不清楚了。
“两个都是。”玄微子笑道:“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兄弟两个不在一个军中。”
沈绥点头。
“门主,我有一个不大能确信的消息。善因有可能是弟弟,因为据说哥哥的耳朵后面长有一颗很显眼的大黑痣。”
沈绥眼神一动,随即沉吟片刻,道: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我基本就能确定善因为何要悬塔自尽了。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又确认了一件事。”
众人皆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她,等待她的答案。
沈绥一字一句地说道:
“慈恩案的背后隐藏着第三方,是这个第三方,一手促成了这一场悲剧。”
众人惊讶沉默,这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半晌,玄微子蹙眉问道:
“门主何出此言?”
沈绥轻声道:
“你们是否考虑过,在我推理之中,那封涂抹有金醉坊的信究竟是哪里来的?正是这封信,导致了方丈与善因师徒决裂,酿成悲剧。那信中写了什么?为何要有意涂抹金醉坊?一封即将寄出去的信件,真的有必要防虫?仔细想来,背后之人用心极其险恶。”
在座四人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椎骨蹿起,周身都泛起了鸡皮。
“现在可以断言,善因是因为恐惧当年之事即将败露,才会想要悬塔自尽。他是想要以这种极不寻常的死亡方式,引起外界的注意,向某些人发出警告。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向外传达出一个讯息,那就是:当年那件事还没完,还有人在推波助澜。这是他走投无路之下,最无奈无助的选择。而有人在逼他,成功地逼死了他,只不过用了一封信,就达成了目的。此人心计极其可怕,让我都毛骨悚然。
“他在警告谁?从他吊死时,选择面对的方向,就能知道。那个位置只有我上去过,也只有我能明白身处那个位置的人,眼中看到的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心中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绥的声线越发低沉,透着一股让人心寒的力量:
“前不久,千羽门少了一只送信的信鸽。有人,盯上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