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186、第一百八十六章【外传·凰涅篇】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长安城中传言, 曲江张家的三娘子失心疯了。终日不发一言, 亦是足不出户,将自己锁在屋中。自上元节后,就大病卧榻, 好不容易病情稍有好转,苏醒过来后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小小年纪, 让人扼腕叹息。

她拒绝与任何人交谈,时常躲在闺阁的楼上, 裹着厚厚的毯子, 透过牖窗望着长安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阴云密布的天空。她患了咳疾,每每扰动心绪, 都会闷声咳嗽, 这仿佛成了她闺阁内的背景音。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 她的身子每况愈下, 睡不安稳,食不下咽,眼瞧着人一点一点消瘦下去,最后甚至周身无力,下不得榻。

家中人急得手足无措, 请了无数的大夫来瞧看,都不得解,吃了无数的汤药下去, 亦不见好转。不少大夫都说,三娘子患的是心病,她内心郁结不得展,医家哪怕有能力治好她的身体,也治不好她的心绪,而心绪不得开,身子自然也衰竭下去,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无能为力。

张若菡的祖母卢氏与母亲谭氏都是信佛的良善之人,也是张若菡最亲近的人。她们说的话,张若菡还是能听进去的,让她吃,她会吃,让她睡,她也会睡,一如从前般听话顺从。可是,她却再也不与她们说话了,那双明亮如秋水般的眸子,也黯淡无光。或许并非她不想说,她是真的有千言万语,却发不出一言。眼下哪怕说出一个字,对她来说,都是煎熬之事。大夫说,这就是心病,这种病,会使得病人封锁心绪,断绝与外界的交流。

这可如何是好?老夫人日日在佛堂诵经,为孙女祈福;谭氏跑遍了长安所有的寺院道观,求来了无数的平安符,却根本不见女儿好转,最后自己却也落下病根,卧榻病倒。张九龄日日上朝时心绪不宁,下值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守在女儿身侧。他不得已,甚至去求助圣人,哀求圣人请晋国公主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女儿。拳拳父爱之心,连圣人都动了容,亦终于大发慈悲,短暂地解除了李瑾月的禁足令,允许她去探视张若菡。

当十三岁的晋国公主李瑾月匆匆赶到张府,瞧见的,就是昔日好友默然躺在榻上的模样。

“莲婢……”她上前呼唤,张若菡的双眸却根本不曾看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床帏顶上。

“莲婢……你,你不要这样。我是卯卯啊,你瞧瞧我。”李瑾月眼中含泪,轻声说着。可是当她想起烧毁了的太平公主府,永远消失的挚友赤糸,想起虽强势又对她不失疼爱的姑祖太平公主,总是温言温语、谈笑风流的尹驸马,可爱的小琴奴。他们全都不在了,她就痛得喘不上气来。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孩,自己尚且未能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又何谈去安慰张若菡。

只是她真的没有想到,莲婢竟会病成这般模样。她原以为自己已然足够悲痛,这世上恐怕再难有人可以超越自己。可是她错了,这个清冷淡泊的女孩,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可一旦对某些人某些事投入感情,便是全身心而毫无保留的,不留任何余地。因而一旦反噬,她必将痛彻心扉、体无完肤。

她坐在张若菡病榻旁,握着她的手,默然哭泣,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哭了多久,忽而感受到握在自己掌中的那只瘦削冰冷的手动了动,她猛然抬起头来,就见张若菡依旧望着床帏顶端,轻声道出一句话:

“她还活着……”

这句话仿佛利剑戳进了李瑾月的心窝,她难以抑制地哀嚎而出,哭倒在她榻边。

“她还活着,你瞧……”张若菡颤抖着手,从自己怀中取出那枚玉佩,凤凰刻纹,精美漂亮,是尹驸马给赤糸十岁的生辰礼物,她曾拿着这个对她们炫耀过多次,往后一直贴身佩戴。“我在后门捡到的,嘘……不要和别人说……”

那一日,不知为何,李瑾月落荒而逃,她莫名感到恐惧。赤糸的惨死,莲婢的疯魔,父皇的冷酷囚禁,母后的抑郁之泪,朝臣的党争,后宫的阴秽,很多人很多事,她都感到恐惧。长安城浩荡旷远的城廓,在她眼中却仿佛开始日日被挤压塌缩,她身在其间,只觉得窒息可怖。

在那之后,李瑾月还去看过张若菡几回,她们不再说话,只是默然对坐。看望的间隙,也越来越长,直至翌年,李瑾月披挂出征,远嫁安西都护府,她再也未曾来看过张若菡。

……

祖母总说:我们莲婢,是有慧根的,与佛家是有缘的。彼时张若菡还不信,那时她太小,不明白与佛家有缘是个什么概念。

张若菡十二岁那年的劫难,仿佛永无终结之时。直到数月后,一位白衣比丘尼携她的弟子上门拜访,事态终现转机。

比丘尼法号了一,是世所闻名的法师。祖母与母亲见她拜上门来,不由欣喜万分,以上宾之礼待之。了一看了卧榻上的张若菡,摸了摸她的头,道:这孩子有缘是有缘,奈何六根难静,六识敏感,易被世间尘色所迷惑,尘缘太重,难入空门。

祖母与母亲连忙求教,便听了一大师说道:

“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前五根乃是物质上存在之色法,第六根‘意’乃心之所依而生心法。六根,可生六识,乃是吾等肉身识别世间万物所依之本。通过六根六识,可照见六尘:色、声、香、味、触、法。而吾等亦需依照六尘所映,反馈吾等六根六识之境界。出家人,讲求六根清净,意思是说,要有辨识一切善恶的能力。眼根贪色、耳根贪声、鼻根贪香、舌根贪味、身根贪细滑、意根贪乐境;有贪,也必有嗔,贪与嗔,是由无明——烦恼而来,合起来,就是‘贪、嗔、痴’的三垢交加,恶多善少,永无出离生死苦海的日子了。这孩子堕入苦海,求而不得,是为贪。因贪而不得,而生嗔念,痴心难灭,因而难断愁苦。贫尼只能尽力断她尘根,或许可渡她出苦海。”

祖母与母亲也是修佛之人,方才大师所说,对她们来说并不很难懂。只是她们不明白,这孩子到底贪些什么,难道只是与赤糸那孩子的友情吗?仅仅如此,她又为何会这般愁苦,以致一病不起。

了一大师遣走了屋内所有人,与张若菡独处一室。她静静在张若菡身侧打坐,点燃一盏檀香,轻声诵念佛经,并不急着与这个女孩交流。

如此,竟一连三日,与女孩同处一室,吃住在一起,未有他人在侧。

三日后,沉默的女孩忽而开口了,她没有问白衣比丘尼是谁,只是道:

“她还活着,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你怎知她还活着?”了一大师平静地询问道。

“我拾到了她贴身佩戴的玉佩,就在火场之外,这代表着她必然离开了火场。”

“但是活着离开,还是死后离开,你却也不确定,不是吗?”了一大师道。

“若她已死,何苦携她尸首离开火场,她必然活着。”女孩坚持道。

“好,我相信她还活着,那你呢,你又当若何?”了一大师问。

“我……我想寻她,可我……不知去哪里寻。没有人相信我,我一个人,走不远。”

“可是还放不下家里人?”比丘尼笑而问道。

“我……确实放不下家里人。”女孩眨了眨眼,回道。

“放不下家里人,你却还是想去寻她,是吗?”了一道。

“嗯……我想她……想她回来,在我身边……”

“为何,她是你何人?”

“她……是我挚友……”

“仅仅如此吗?她的地位,在你心目中已然比你的家人还要重几分。她真的只是你的挚友吗?”

女孩无言默然。

“你的兄长离家时,你可曾这般难受过?”

“那……那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孩子,你知道你的兄长在外,还有归来时,你知道你的兄长外出,是为了谋前程。但是她的离去,太突然,再无归期,亦不知此去何处,你如此的心伤,可不正因为如此吗?”了一大师的声线柔和温暖,徐徐道来。

床榻上,传来了一声压抑的抽泣声。

“孩子,你真是喜爱她,爱到了骨髓里。才会为她的离去这般心伤,不是吗?”她轻声问道。

抽泣声逐渐扩大,压抑时久的泪水,终于滚滚而落,自她眼角滑入发,又打湿了枕头。

“我……我与她,都是女子……我不明白,为何我会……我会这般……可她,她就这么走了,我是不是……遭了报应……我…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所以上天要…要惩罚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不冲我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呜呜……都是我的错……”

她断断续续抽噎,难以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哭得了一心都要碎了。她缓缓上前,捧着她满是泪水的瘦削面颊,温柔道:

“我可怜的孩子,你竟是这般想的。这么长时间,你都未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她俯下身去,抱住女孩瘦得皮包骨头的身子,道:

“没关系,以后你都可以与我说,难过,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女孩抬起瘦削的手,搂住白衣比丘尼的脖子,面颊埋在她领口,泪水瞬息间打湿了她的衣襟。她嚎啕大哭,自出生一来,就未曾这般恸哭的女孩,那一日的哭声使得整个张府泪水连连。无涯跪在三娘屋外跟着大哭,卢氏独自在佛堂抹泪,谭氏的泪水打湿了张九龄的衣襟,张九龄远望长安的夜空,满面泪水濡湿胡须。

恸哭之后,便是长久的哀寂,她的心绪渐渐平复。每日与白衣比丘尼交谈几句,逐渐有所好转。也慢慢能吃下食物了,不久后她下得榻来走动,瘦削的身子瞧着心惊。

某日,女孩与了一大师对坐茶案前,静坐论道:

“大师,我知道,我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去寻她。或许,我能做的只有等。”

“等,又未尝不可呢?有人等,自有人归,若她在世,当知你长日望归,哪怕在天涯海角,她也会快马加鞭赶回来。”

“可是大师,我害怕,我害怕终有一日,我等不来她。”

“等总是伴随着忐忑,但同时也伴随着希冀。你能等她,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当她有一日归来,你会知道的,等待的过程,是有多么幸运。即便你在世之日等不来她,你们在极乐世界终将相逢,你总会见到她的。不要把等待想得多么可怖,它让你的生活从此有了方向,就好比司南,终日面南,可得指引。”

“终日面南,可得指引……”女孩喃喃。

又过几个月,身子终于调养得大好的女孩,跪在了白衣比丘尼的身前,拜入佛门。了一摸着她的发顶,轻声道:

“孩子,你意根慧然,意识洞见,愿你此后心念纯净不染,若白莲出尘。便赐居士号‘心莲’。”

“多谢师尊。”女孩双手合十,秀美的面容之上,终得一抹清静淡然。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盖世双谐绝对一番反叛的大魔王奸夫是皇帝五胡之血时代终末忍界信息全知者你老婆掉了玄尘道途我只有两千五百岁
相邻小说
特工狂妻:长官太霸道我的男友是大触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废材翻身之狂傲炼药师千劫火网游攻城略地穿越之万受无疆我是前锋诡秘高玩创世从山海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