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
山海在崩塌,巨龙的尸体如一道绵延的山脉络绎不绝,从这端一直垂到山巅的尽头,巨大的骨翼鲜血淋漓,狰狞斑驳又伤痕累累的龙首静静地歪在大地上,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高傲与生气,密林正中央数万道火流如岩浆般在地面上蔓延,整个盆地犹如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扯开来一般,从正中央的湖泊开始化为两半,一端黑暗寂然,大地被血与火覆盖,另一端光明聒噪,琉璃般璀璨的日光罩在大地上,数不尽的人影从天幕的阶梯中降下,手里拿着光华的刀剑。
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泽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所能做到的只有逃亡,芬恩被他抓着双手朝着远处逃跑,他的表情灰暗而毫无生气,原本如星辰般明亮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了无尽的神伤与黯然,心中的信仰塌陷,他不断地呢喃着什么,西泽挥剑一次次地劈开山石与古树,抓着少年的双手,他说能听到芬恩在说着许多混乱的话,他说“为什么会这样”“轮亥不该保护人类吗”“邪神是罪恶,我们又是什么?”
我们又是什么?
西泽咆哮着朝盆地彼端冲去,他已经完全不想顾及这些东西,此时的他已经不想动自己那颗已经运转过度的头脑,他只想看见莎尔,他只想看见莎尔平安无事,他明明说过直接走就好的,可为什么偏偏——
忽然,怀里有什么东西愈发炽热起来,他实在无暇搭理,只能忍着滚烫的热流从山巅一跃而下。
“提古拉斯!!!”他大声喊道。
寒铁剑浮在半空中散发出极寒的气息,瞬间将面前的一片大地铺作冻土,西泽踏在碎冰之间,靴底与冰石碰撞着摩擦出一阵白色的霜花。
他松开抓着芬恩的手,后者此时的情况仍然没有任何好转,西泽明白的,毕竟是十七年以来的信仰彻底崩塌,他自然是可以理解芬恩此时的心情,但事实是如今的情况已经来不及让他继续崩溃下去,西泽咬着牙,抓住芬恩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喂!芬恩!清醒一点!”
“是啊,是这样啊,诸神和人是不一样的......”
“喂!芬恩!”
“斯莫德尔先生是对的,西泽也是对的,只有我,只有我们,只有我们所有人是错的吗......”
西泽一个发狠,想对芬恩甩个耳光,但手挥出一半以后却在空中缓缓地收了回去,他只能深深地叹息。
“挺好了芬恩,对我而言莎尔是最重要的,所以接下来你如果再让我这么费劲下去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西泽抓着芬恩的手,再度奔跑起来,“我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原来是第一次遭遇邪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都是轮亥的错!”
他大声地说:“都是轮亥在杀人!牠们从一开始,就是世界的毁灭者!”
母亲留下的信在眼前闪乱,西泽咬紧牙关,抓进芬恩的手朝着盆地彼端跑去:“牠们说圣域,这么久了没有任何援军赶过来,学院的巨龙也没有任何声音,牠们一定在进来的时候就把整片海域封住了!”
“听我的,芬恩,”西泽震声怒吼,“今天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就和我一起弑神!!!”
弑神......么?
芬恩的世界寂静无比,他抬起低垂的眼帘,眼前的光景黑暗又混乱。
什么?西泽刚刚,说了什么?
他看着熟悉的背影,男孩身上的黑色校服已经破开了大半,白色的衬衣被魔力撕开了领子,浑身上下看上去都脏兮兮的,没有一处好看的地方。
耳畔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现在在哪里?
对了,我在泽地国。
我在泽地国做什么?
来......来阻止那个叫西泽的家伙和【】联姻。
然后呢?
阻止成功了吗?
不,失败了,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配得上【】了。
这不是完全失败了吗?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芬恩看着眼前的光景,一切都仿佛慢放了数倍,他能清晰地看见西泽每一缕苍白色的碎发在半空中飘扬,他能看到远处喷吐的火舌缭乱而纷扰,冰屑凝结在空气里,数以万计的魔力因子在雀跃,因为它们遇见了自己的主人。
仿佛一片不断上涨的潮海。
好吵......好乱......但是,又好安静。
诸神啊,你们听到了吗?
他忽然流下泪来。
你们听到了吗?一个教徒心碎的声响。
第三密令——
圣域结界。
原来是我亲自杀死了自己,杀死了所有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轮亥诸神不该给予人类救赎吗?
不是诸神创造了人类吗?
诛杀邪神不也是为了保护人类的延续吗?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张大了嘴,感觉有数不清的东西想吐出来,却又卡在喉咙里。
骤然间,一阵魔力从远处袭来,他侧过头,看见一道人影做出指挥的姿势,一次又一次,机械地号令其他神明朝着他们二人袭杀过来。
他们已经被发现了,刚刚那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发觉原来是因为牠们根本没把这两个孩子放在眼里。
“来了吗?芬恩!”
他听到西泽的怒吼,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做不出任何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到底......
他松开西泽的手,后者一个脱力,差点绊倒在地。
西泽愤怒地看去,却看见芬恩满眼含着热泪,顺着下巴滴落在被火流烘干的地面上。
“我到底,要怎么办啊?”
他问。
剧烈的魔力波动从远处传来,那是愈来愈炽热的气息,宛如地狱火海。
这样死了好像也好。
不用反抗神明,不用背负自己的罪责,圣域法则持续了这么久,轮亥自然有着自己的道理。
是将这些人说成邪神的眷属,还是说在牠们赶到之前,邪神就已经把这个地区横扫到不剩下任何一个活物了?
怎么样都好了。
反正人们总是会信的。
他迎着炽热的地狱,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父亲,皇位果然还是由我那位皇兄来继承比较好吧,他虽然目光总是过于短浅,但心系国民。
再见了,导师,我可能要成为您最不愿意面对的那种东西了。
再见了,【】,我不知道西泽能不能活下去,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话,联姻应该也会失败的吧。
斯莫德尔先生......
他说:
“我来见你了。”
“说这种梦话还太早了吧?”
芬恩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掀起混乱的魔力漩涡,寒铁锋芒自虚无中拼杀而来,不可捉摸,他向后踏步,破烂的衣袍在风里化作数不尽的碎片,这是魔力在牵引,有某种巨大的东西在苏醒,那种力量古奥如神,繁杂如魔!
西泽提剑,挥剑,一道清澈白练的弧光在半空中绽开,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化作庞大的冲击波,世界之灵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哀嚎,这是无与伦比的折磨。
那金色的人影愣住,紧接着一道身影闪烁着奔杀过来,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地,当白色的锋芒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时,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金色的血液从半空中挥洒而下,五具失去了光芒的尸体坠落地面。
西泽剧烈地咳嗽一声,看着自己手上的魔力逐渐黯淡下去,斑驳的鲜血浸染了地面,他不由得笑道:“这就是神的军团么?”
这就是神的军团么?
他跌跌撞撞地握住剑柄,朝着其中一具尸体走去,寒铁剑映照着渐渐黯淡下去的金色,他看向尸体的头盔,这一幕让他想起不久之前,他在矩阵中刺杀莱尔斯的那一晚。
“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他沉重地将剑柄压了下去,几乎没有任何阻隔地,剑锋割开了尸体的喉管和铁甲,他斜着用剑,刀锋如切割豆腐一般划开了头盔。
铁片被他踢开。
他愣住了。
因为里面分明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慌张起来,刀刃斜着划开了盔甲,露出下面金色的血肉。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头颅的身体?
这是什么东西?
他的瞳孔猛地一滞,因为他忽然想到了某种相当类似的东西。
眷属。
在剥开外表以后这些尸体表面圣洁的气息顿时散去大半,被盔甲封存的死气从其中弥散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西泽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芬恩疯了。
他也要疯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轮亥诸神为什么使用了和邪神一样的手段?
一切都显得那么滑稽,他哀嚎着放下提古拉斯,感觉脑子几乎就要炸开。
邪神,轮亥诸神,灭世,救世。
七个邪神聚集在一起便可以毁灭世界。
去塞万下面。
米......
你的父亲——
你真的要看吗?
他猛地抬起头,却看见世界一片荒芜。
一切仿佛再度回到了过去。
他站在床边。
他站在门外。
他站在院内。
他站在世界的正中央。
“儿子啊,你将来可一定要记得回来......”
那个男人在古神的梦中低语。
“因为啊,你才是世界之轨。”
他睁大眼睛,就在这时,后背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过来,他诧异地回过头,却发现那是芬恩。
男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短暂的清明,他对着西泽灿烂一笑,低声地说:“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在下一瞬间,他被一抹纯粹的魔力烧作了灰烬。
西泽呆呆地看着他从最初开始接触的地方燃烧,左手,衣服,袖子,所有的所有在触碰到那一抹纯粹的魔力之后都化作了灰烬,没有任何抵抗的,那张好看的脸缓缓地被黑色侵蚀,而后干瘪下去,沿着火红色的边沿化作碎片。
消散在了风里。
芬恩死了。
西泽愣在原地,看着飞灰漫漫,散尽数不清的风里。
虽然刚刚他说过类似你如果再不振作起来我就会不再管你随便你想死想活。
虽然他从一开始的接触就是为了利用这个青年,好拿到尼伯龙根里属于多梅甘尔的传承,甚至想过杀人灭口。
虽然芬恩是满怀杀意而来,在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就下了狠手。
虽然他是个麻烦鬼,在西泽刚来的时候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但你怎么就死了啊?
我们还要活下去呢。
我们还要去见莎尔,我还要告诉你我这辈子的挚爱只有她一人,圣女什么的和我无关啦。
可你怎么就死了呢?
瞳孔剧烈地颤抖着,他跪倒在地面上,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芬恩的一切。
可灰烬透过他的指间,径直飞向了远处。
结束了。
都结束了。
这个男孩的一生。
西泽呆呆地看着灰烬融进风里飘向远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空的人影消失不见了,他们冲向远处,仿佛是要先将弱者歼灭干净再动西泽这块硬骨头。
世界在动摇。
西泽迈开步子,提起刀剑,他缓步地走着,而后小跑,最终如疾风般奔袭起来。
金色的鲜血渗入寒铁表面,他冲向远处,挥下一剑。
冰川暴起,如龙骨般绵延不绝!
无数光明在这一暴击下彻底溃灭!
他咆哮,他狂怒,他痛饮金色的鲜血,冰川碎裂,他踏在冰块上跃起。
终于在某一瞬间,他看到了莎尔,她正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逃跑,不断地朝着四周看去,她也在寻找西泽。
哪怕只有莎尔,哪怕只有莎尔能活下来。
他咬着牙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发出凄厉地战吼:“莎尔!!!”
莎尔应声抬头,脸上顿时涌出一阵狂喜,她朝着西泽跑来,西泽催动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再度运转,可最终人类的身体还是走到了尽头。
他朝着地面摔去,就在下一瞬间,一阵疾风携着透明的光芒扑闪而来,从世界的正中央横切而去。
女孩的身体从腰间开始缓缓地分离。
西泽睁大了眼睛。
最为盛大的光明降临了人间,那光明的身后生着八道白色的羽翼,从石阶上一步步踏来,乐声终于奏至最高潮,他手持着无光的剑柄,对盆地再度划出轻微的一道弧线。
莎尔的鲜血喷吐出来,她满眼惊骇。
西泽看着天幕从最中央化作两半。
就像他自己一样。
“结束了......”
他低声地呢喃。
“就像一场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