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大家不太面熟的人脚步平稳地走在白石教堂大道上,这条路的尽头是白石城唯一的轮亥大教堂,所以周围相当繁华,路两侧被高大的建筑所充斥,十字路口前的路标上用五个箭型标识划开了空气,路标上用刻刀清晰地印下了白石城内称得上地标的建筑名,最著名的自然是坐落于前方尽头的轮亥大教堂,而指向身后来路的则是白石城法院,很多人都记得四个月前以西泽为主角所举行的一次审判就是在那里以西泽的胜利落下了帷幕,败者听说是进了监狱,但除了和他相关的人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他的去向或者现状。
生着一张东方面孔的人自然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但白石作为近海小城,旅客里多上几位来自东方的客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而在他身边,一个黑发的姑娘将自己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黑纱的围巾围住下半张脸,两端划过脖颈径直垂到身后的腰间,穿着黑色打底裤的大腿看起来柔嫩而丝滑,但短裙附近所横挂的两块轻甲却让人觉得这姑娘在沉默的美感里似乎又带上了几分杀意。
这个有着东方面孔的男人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天空,那里是尽头教堂的塔楼,轮亥裔旗在冬日的冷风里飘荡,他吐出一口白汽,心想这简直就是一道直入云端的利刃。
只不过这道利刃是漆黑的,而且还在云端不停地涌动,就像热水里不安分的鱼。
“所以你们后天是要去......那什么亚所林拍卖会?”东方人挠挠头说,“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具体的安排,就是我要不要跟过去,就得办完今天的事情以后再决定了。”
“没事,”在他身边一个戴着口罩只露出满头黑发和黑色双眸的男子回答道,“说实话这时候反而该我们向你道歉,明明是来陪你的,但最后解决的都是我们自己的私事。”
“这倒也没关系,毕竟我们是朋友,”言氏笑着说道,“不过我们现在要去哪?”
“监狱。”
西泽垂下眼帘,似乎这个词在他的心底悄然泛起了什么不同的波澜。
“去监狱里干嘛?”言氏问,“我还以为你这时候应该先去找你的几个朋友?”
“我在白石城没有朋友,”西泽说,“唯一的那个朋友我已经和纳拓老爷确认过了,他在两个月前和父亲一起离开了白石城,外出行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那还真是辛苦你们了,”言氏边走边说,“商人都很辛苦啊,总是要在世界各处乱跑,脑子里又要装下一大堆重要的信息,没有本事的话是会在这一行吃大苦头的。”
如果是一般东方旅客的话,来到白石城正中央的教堂大道上他本该停在路上,仰望着冬日里澄净如洗的灰色天空,看着数量繁多的海鸟在高楼大厦间盘旋,集市上空用数以万计的彩绳勾结成了一张大网,每个网结上都捆着一只铃铛,飞鸟偶尔会停在网线上,摇着好奇的脑袋俯下身打量地面上行走的人们,东方旅客也会对它们回以善意的视线,感受这股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气息,欣赏这幅自己从未见过的光景,就像混合了泥土的香料,不断向周围散发摄人心魄的凉气。
和无数人一同被困在牢网里,冬日气息如旧,海风带着凉意降临在人们周围,仅仅是呼吸就足够让大多数人沦陷在其中无法自拔了。
人们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放在这个东方旅客身上,心想他此时一定在暗自感慨吧。
但和许多人想的不同,西泽离言氏很近,所以能看到他眼中所浮现出的特殊情感。
那不是对美好事物的赞叹,也不是略微窒息的紧张感,更不是恐惧或者担忧。
言氏的黑色瞳孔里泛着淡色的紫,西泽看着这一抹紫意里居然缓缓蔓延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动。
他在感动。
“好久没回来了,”言氏垂下头,对西泽说,“我真的好久没回来了。”
“我会等你把一切告诉我的。”
“马上就会告诉你们,”言氏的嘴角微微扬起,“等去监狱回来我就告诉你们一些有趣的事。”
话音刚落他却摆出了一副恍然大惊的模样,对身边的弥修大惊失色道:“弥,弥修!我刚刚说了是不是那种必死角色的台词?!”
“是呢,”弥修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小说里每个这么说过的人都死了,再也没能把秘密告诉自己想要告诉的人。”
“可恶!”言氏的瞳孔猛地缩小,“我居然不经意间做了这么让自己苦恼的事!”
“......”莎尔小声地叹了口气,往西泽身上又靠了靠。
“啊,我知道的,”西泽握住她的手,同样叹气道,“有时候他就是这么让人无奈啊。”
十字路口左端的尽头就是白石监狱,因为罪犯不是很多的关系所以一直以来上层对这里的拨款也是最少的,罪犯们的待遇不太让他们满意,所以滋生而出的暴力也随之增多。
西泽对守卫出示了自己的身份以后,立刻就在对方诧异的视线里得到了进去的许可。
在带着言氏二人走进大门以后,西泽还听到了守卫笑嘻嘻地对他说了句什么:“不要做得太过火啊,西泽大人。”
“我要做的事可能和你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啊,”西泽这么轻声地说着,踏在了潮湿的地面上,顺手举起了一根火把,“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来监狱,在此之前我从没进过监狱。”
他想起了有趣的事,所以补充道:“王都除外。”
言氏也想起了二人的初遇,于是也笑了起来:“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姓氏居然是假名啊,西泽瑞森?为什么你在学院要用瑞安?”
“虽然和我没关系,但我那个姓氏太容易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西泽回答说,“你应该明白的吧,女皇对老牌贵族们一直持打压的态度,瑞森更是如此,而我这个姓氏虽然和王都里那个瑞森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不想因为这个的关系以引起太多麻烦。”
这句话其实是在撒谎,西泽的真正姓氏是象征了皇室与余烬血脉的迈尔斯,但他只所以起了个瑞森的姓氏是因为自己以前住在瑞森家的时候居多,如果这么算的话他大概也能说是半个瑞森人?
“你啊,这么糟蹋自己姓氏的话父母会伤心哦?”言氏嘴里叼着一根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拔来的草根。
“那么有趣的事就要发生了,”西泽露出一抹寒冷的笑意,“我没有父母,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在死前他并没有尽到任何父亲应尽的义务,而我的母亲,我原本以为她是个好人,但我后来发现她瞒了我很多事,而我那个父亲就算死了以后也留下了一堆东西试着影响我,我仿佛是一直都被他们圈养在自己的手心里,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而我父亲所留下的事到现在都还没彻底销声匿迹,我不知道以后还会冒出来什么东西,但我已经抱有十足的期待了。”
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上,西泽回头,却看见言氏满脸都是无奈。
“你想什么呢?”言氏说,“哪有父母不是为了自己孩子好的?哪有父母不是处处为了孩子着想的?他们做这些让你苦恼的事肯定是为了你,仔细想想吧,把你那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丢掉就能客观很多吧?”
西泽愣了一下,然后不满地打开他的手:“你比我大很多吗?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今年二十岁,”言氏嘿嘿笑道,“比你大了三岁,怎么说都能算是哥哥吧?”
“......算了,”西泽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迈开脚步,“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我以前也这么想的哦,”言氏看着西泽的背影,轻声地说,“我以前也觉得我的父母罪不可赦,但最后我还是理解了他们的用心,虽然一切都晚了。”
“你觉得我晚了吗?”西泽头也不回地问。
“还不晚,”言氏连忙跑着赶上去说,“当然还不晚,你父亲所留下的东西还在世间存在着不是吗?”
他说:“只要他们还没忘记你,那一切都不算晚。”
“你真是个盲目乐观的家伙,”西泽低下头说,“但也有些道理。”
就在言氏准备再说些什么时,一道铁链栓动的声音忽然在牢狱里响了起来。
“哟?是新人?”有人哈哈大笑着趴到了铁栏上,在看清火把所照亮的人以后他甚至惊喜地吹了声口哨,“兄弟们!这次还有女人!”
“真的假的?!”
“有女人?”
“别看了反正再怎么看也得是母猩猩级别的那种吧?”
“你他妈倒是自己起来看啊!”
这样的声音回响在牢狱内,激起了无数回声,原本平静的空间顿时变得吵闹,无数只手从铁栏的缝隙里伸出来,言氏向四周看去,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眼里癫狂丑陋的欲望。
“喂,小哥!这女人是你的?快点放进来让我们爽爽啊?”
有人对西泽说,因为他正牵着莎尔的手,后者看着周围的牢狱,脸上满是惊惧,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女孩,甚至比西泽还要小上一岁。
“是啊小哥,哎呦怎么还有个东方人?”有人瞪大了眼睛,“这东方人身边的女人好像也很顶级啊!”
言氏厌恶地看着这些人,前路上满是从铁栅缝隙里伸出的手,远远看去就像无数蠕动的幼虫,牢狱里特有的浓郁臭味甚至让言氏想要呕吐。
“哥哥......”莎尔害怕地抓住西泽的手,“他们,好吓人......”
这一幕让她回忆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她被维什压在身下,稚嫩的臀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他如野兽般匍匐,身上混杂着蜜糖的甜味和男人的汗臭,那一瞬间天与地都是黑色的,她当时就想到了死。
“喂,西泽,”言氏握了握拳,“能不能让我给这些渣滓一些教训?你看着他们这么侮辱莎尔你就没有一点反应吗?”
西泽静静地举着火把,又走过了一间牢房,里面是一个瘦削的年轻人,他露着苍白的笑容,对西泽叫道:“怎么回事啊这个朋友,难道你其实很有这种兴趣?”
言氏看着西泽依旧漠然地走了过去。
在遭遇了无视以后,这个瘦削的年轻人顿时感觉西泽似乎是个可以欺辱的对象,于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油然而生,他跑到牢房角落里,从墙角里扣下一块碎石。
莎尔看见了这一幕,也看着他狰狞地笑着对自己丢出了那块足足有拳头大的石块。
西泽还在无声地向前走着,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
于是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连躲避都不愿意。
“莎尔。”
就在这时有人念出了她的名字。
莎尔猛地睁开眼睛。
言氏愣在原地,弥修的瞳孔猛地缩小。
“莎尔不是你们可以侮辱的,”西泽缓缓摘下面罩,表情依旧漠然,只是声音多了几分沉重。
此刻的监狱,已然被烈火充斥。
西泽表面看起来只是在无声地前行,实际已经把零星的火系元素凝结在了空气里,元素过于渺小,以至于哪怕是如黑夜般深沉的牢狱里都没法辨识出来,但在此时开始察觉到的莎尔眼里,那一连串火星就像珍珠拼合而成的项链,在元素里静静地燃烧。
“啊啊啊啊啊啊!!”最先吹口哨的那个男人浑身都缠在火里,在火焰最先被引燃的时候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些许火星缭绕。
“你是,你是!?”有人看见西泽的脸,恐惧地大声叫道,“你是西泽?!”
西泽看着火把在空气里留下细碎的火星,魔力缓缓催动,就像一朵朵火焰的莲花在虚无中绽放。
那是无数的花瓣在天际下流逝坠落,原本昏暗的监狱在这一刻恍然明亮如白昼。
先是第一颗火星,而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第一个人浑身罩进火海里,第二个人的整个牢房都被火焰充斥,第三个人抱着自己燃烧的手臂大惊失色。
开始有人乞求宽恕,尤其是那些听说了西泽名字的牢犯。
他们看着身边的人不断燃烧殆尽,化作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焦炭。
恐惧不断降临,他们渐渐意识到乞求对这个男人是无效的,于是纷纷转为咒骂,甚至“你杀我们不怕犯法吗”之类的话。
“能从你们嘴里听到这种台词是我此生难得的荣幸,”西泽漠然地看着他们,“老老实实给我下地狱吧。”
于是,地狱火海浮现,携着无数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