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在这?”西泽表情复杂地问。
“我?说来话长,不过好消息是你在学院被绑走的事大家都知道啦,”言氏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说,“你被劫走的时候学生会大楼直接崩塌了,动静很大,大家都被吸引过来,就连皇室都能看见影子,那是真的有点壮观诶,那么大的一片废墟。”
言氏笑着说:“那么大的一片废墟,我这辈子只见过三次呢。”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西泽并没有被言氏跳脱的思维牵着走,他深知自己一旦跟着言氏的思维走那自己就真的完蛋了,“学院方面有什么安排?你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进来的吗?”
“喂喂喂一个一个问啊,”被迫从回忆中惊醒的言氏不满地摇了摇头,“第一,学院方面的安排是派遣了差不多五位导师,两位院长,分别是雷蒙院长和希欧牧德院长,你的师兄师姐还有小姑娘都在队伍里,希欧牧德算出了你大概所在的位置,这时队伍应该还在路上。”
“第二,我可没有什么其他人的说法,”言氏悠然地说,“我是自己混进来的,”
“自己混进来的?”西泽愣了一下。
“是啊,我去了一趟学院,听说了这件事,然后就自己过来了,”言氏好像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挠了挠发丝,“说实话还挺简单的,没我想象的那么难,这个隧道构造和东方的铁马站比起来简直太好摸透了。”
来不及也懒得再问铁马站是什么东西,西泽只能对言氏叹息道:“抱歉,这下可能真的要出大事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离开。”
“离开?”言氏问,“为什么要离开?”
“你在装傻?”西泽长出了一口气说,“没听见刚刚的话吗?”
“哦你说那个东西,”言氏遥遥地望了一眼矿井下的白色茧壳,白汽不知何时已然实质化,魔力如丝绸源源不断地缠绕在茧壳的周围,其中时不时发出什么突兀的震动,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试着突破这层表壳。
他收回视线,忍不住捂着头笑着说道:“真是个恐怖的东西啊,周围还有领域的保护,想接近破坏的话难度未免也太高了。”
西泽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别想赶上言氏跳脱的思维了。
“感觉魔力暴走距离爆发还差一会儿?”言氏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西泽,“现在要走的话好像也来不及了,就算把我们头顶的整个隧道炸开也来不及。”
他估算了一下,表情慢慢变得肃穆起来,他看着西泽,默然地开口说:“说实话,是真的来不及了。”
西泽心想你这幅样子无论如何都让人紧张不起来。
“魔力的爆发大概会波及半个中城区,顺便殃及半个下城区,”言氏说,“想跑的话也很困难,爆炸也会波及那些正在往这里来的师生,别忘了你的师兄师姐女朋友导师还有几个老头可都在往这来呢?”
“还有平民,”西泽取下自己头上包裹的一层布料,发丝间凝固了鲜血,所以显得他有些滑稽,“废弃隧道里还有很多平民,他们也会死在这场意外的灾难里。”
“所以,”看着西泽脸上神色的变化,言氏的嘴角再度开始上扬,“果然我们是一样的,之前我说咱俩是朋友的时候弥修还特别不信,她说人家可能都不认识你算什么朋友,可给我呛得够狠。”
“我们是朋友吗?”西泽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此时他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颇有一种在死亡尽头放声大笑的诧异感。
“你也呛我?!”言氏苦着脸垂下脑袋,“唉,先说好一件事吧。”
“什么?”西泽收起表情,体内的血液开始发出一阵温热,魔力流淌着,蔷薇花在虚无中盛开,风雷光火的颜色倾注在魔力之间,将一切化作月下呼吸涨伏的潮汐。
发丝里渐渐透出一阵银色。
“我们要是能活着出去,你得带我去一趟白石城,”言氏说,“我从咱的那个女皇那要来你的信息了,你是白石城来的进修者没错吧?”
一时间西泽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吐槽对方这个自然而然的【咱的那个女皇】。
“是归是,”西泽平静地呼吸着,数以万计的魔力咒文渐渐从自身周围的空气里浮现。
万法均衡。
“但东方使者大人如果要去那种海域小城的话我们可只能用最便宜的野球糖招待你。”
“有野球糖就够了,”言氏微微笑着,目光透露出一丝难得的悔意,“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就更好了。”
矿井如炽热的熔炉,世界被火光映照成满目的赤红。
西泽还来不及问清到底是哪个人,言氏亮紫色的魔纹就顿时布满了全身,他向下挥出,魔力顿时如噬人的食人鱼群般朝着地面扩散,那与其说是扩散更不如说是扎根,一时间整个矿井内的石壁上都被不规则却彼此互相勾连起来的魔力所充斥,领域中悬浮着被连根拔起的土地,还有魔力挥发剩余下来的电芒和凛冽风暴,这些力量汇在一起将整个矿井里的魔力都吞噬了干净,所有魔力都化作白汽沾染了最中央的土地,言氏的魔力侵入了这片土地,一瞬间,风暴与魔力停滞了颤动,但在某种强大规则的扭曲下时间再度开始流动,如长河般的魔力风暴卷入了石壁上,言氏顿时向后退了几步,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头。
空气渐渐变了。
西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间已然带上了几分熟悉酸涩的元素味道。
他仰起头,发现领域内的世界也发生了变化,魔力不再狂暴,寂戾的杀戮气息散去,此时的矿井反而透出淡淡的生机。
“计划很简单,”言氏沉声地开口,“我能坚持一分钟,这一分钟内你在领域里是安全的,是抹杀领域的源头还是做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的拯救,这些都是你自己说了算,但如果没有成功的话我们就得一起变成这领域的养料了。”
在听到那一声拯救以后西泽顿时愣住了,难道言氏其实对一切都清清楚楚?
言氏迎着他怪异的视线,忽然笑了出来:“把一切都交给你的我可能确实不太聪明的亚子,但还是请你加油。”
西泽原本还想再说句什么,但言氏一脸正色地开口:“还有五十秒哦。”
真是命运一样,每次见了言氏他总是会保持不了原本淡然的姿态或者遭遇相当要命的事。
他猛地迈步从矿井边缘跃起,雷光如云罩在他的身上,几十米高的矿井台他却一下子就跳了下去,雷光在半空中裹紧了他的全身,但即便如此在落地之后他还是感觉自己的骨头断了一半,身子不受控制地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雷光散去,他努力地爬起来,然后带着刺猬一样的头发拼命地冲着薇娅跑了过去。
就像一头见了腥肉不要命的野狼。
那是深远的梦境,恍若沉入深海,眼前的一切都带着让人昏沉的暗色透明波纹,女孩伸出手,面前的景象也随之变化,波纹荡开,将面前的景象扭曲成荒诞的抽象画。
但一切终究还是安静下来了。
女孩的身子也在漂浮中沉沉地垫在了地上,她茫然地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深蓝色的天幕之下四周不断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涌来,她没有在意,而是默默地站起身,洁白的裙摆恍然散开,带出一阵浮沉的泡沫。
她走在幽深的路径里,时不时有微风拂过脸庞,缭乱了她的长发,女孩垂下头,看着地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她没有在意,而是继续用白皙柔软的双脚踩在上面,她走过的路都变成了挥散的泡沫,消逝在深海般的空间里。
女孩看见地面有蒲公英出现,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花茎上,携着泡沫的微风划过,它悄然融在了风里,掠过女孩的面前,她依旧没有在意,脚步不停,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看着远方幽深的黑暗,她只知道自己要走下去,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重要。
但有什么声音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恍惚地响了起来。
她没有在意。
脚步不停,黑暗愈发深沉,她已然看见远处的黑暗里对着世界所探出的獠牙,而那正是自己的归宿。
那个声音越来越刺耳了。
难听,碍事,让人厌烦。
女孩忍不住变得浮躁起来,就连望着黑暗的眼睛都带上了几分懊恼。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胸前。
也许是蒲公英的种子,她低下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但那样东西就是存在着,她心想。
眼瞳渐渐变得酸涩。
她猛地停在了原地,两手不知所措地纠缠在脸颊上,就在这时指尖忽然传来一种奇特的触感,虽然是一瞬即逝的感觉,但女孩依旧是捕捉到了它的存在。
啊......原来是这样。
女孩缓缓合上眼睛,指尖再度传来了那种奇特的触感,这次持续的时间更久,大概是几个眨眼的瞬间,她将两手捧在自己面前,看着上面的一串泡沫浮向头顶,像是黑暗森林里标志入口的一盏引路灯。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了,但女孩却不再觉得刺耳,反而带了几分怀念。
当世界发现她不再前进时,平静的深海顿时变得狂暴起来,镜子拼成的地面龟裂开来,无数尖锐的碎片刺入她的脚底,割开她的皮肤,将她变得血肉淋漓。
黑暗焦躁不安。
两股力量从她的体内涌出,化作一条虚妄透明的银蛇和一阵净白色的尘雾。
蛇缠住她的身子,细长的白牙死死咬住她的右侧肩膀,尘雾黏在她的左半身上,将白皙的皮肤腐蚀,血管和难看的嫩肉顿时暴露在了这处深海的空气里,女孩痛苦地倒在地上,碎片扎进她的血肉里,为原本空洞的身体平添了几分狰狞。
意识渐渐模糊,她咬着嘴唇,身体已经变得破败不堪,它们不断地吞噬着,不断地撕咬咀嚼然后咽下。
“我会带学姐去的,”那个声音说,“我会带学姐回家的,我们可以看到满天的蒲公英,还有数不尽的花海。”
“有人要带我回家。”女孩倒在地上,双眼迷离,视野模糊得只能看到一片昏沉的天空,“我还要去看花海。”
她勉强坐起身来,可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任何力量,身体比脚下的这面镜子都要脆弱,她感受着被腐蚀的痛苦还有毒素摄入血液的麻木感,彻底倒在了地面上。
有什么东西在抚摸她的脸颊。
她拼尽全力地侧过脸,看见身旁深蓝色幽邃暗淡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一大片蒲公英的花田。
西泽拼命撕开了全部的茧壳,薇娅静静地躺在里面,呼吸近乎于无,但依旧存在。
两个选择之间姑且还有时间周旋。
西泽不知道身后的言氏在想什么,但他清楚此时的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犹豫。
结局是失败。
理所当然的失败。
人类怎么能与神明抗衡,神明是神明,高高在上,威严公明,们的权威岂是你这卑微的小人所能左右的?
“这个姑娘的死局是注定的。”
有人在西泽身后说。
西泽回过头,看见熟悉的白色灵体在自己面前悠然而立。
“她不是被神选中的人,但却偏偏得了被神选中的病。”
他说:“放弃吧,杀了她,只有这样你才能得救,你们才能得救,对这个姑娘而言这也算是一种救赎吧。”
西泽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怀里带有一种孤寂悲凉般美感的薇娅,她的嘴角仿佛溢出一抹嫣红,那是濒死的血,也是绝望的红。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讨厌,”西泽在幻梦里开口,“现在又添了一条时不时出现,很招人烦。”
“但这是事实,”他说,“你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西泽低下头,长久地凝望薇娅死寂的面容:“我的体内流淌着你的血。”
男孩说:“那是余烬之血,也是血鬼的血。”
男人的表情毫无变化,西泽一直都将其视为自己偶然的幻觉,事实也大抵如此。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问,“你将纠正世界之轨。”
男人的身体越来越淡,声音却在虚无的空间里回响起来,愈发震耳:“你是,纠正世界运转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