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咽了咽口水,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之后试着问道:“那,师姐她拿到第一之后做了什么?”
“令人费解的就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安蕾说,“她在拿了第一之后就像是立刻把这件事忘掉了,什么奖励都没有领取,第一名的圣地巡礼机会被她以奇怪的理由拒绝,转学院也完全没有用上,只是在那之后,蒂娜学姐就开始经常被其他学院接走帮忙了,类似今年的这种屠龙任务,几乎每年蒂娜学姐都会离开学院,随着导师和其他学院长去某些深远荒凉的地方执行一些危险任务,这应该也和新生测试的第一脱不了干系。”
西泽托着下巴想了想,看着安蕾的眼神愈发疑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安蕾你好像很了解蒂娜学姐?”
听到这话安蕾的脸猛地一红,她稍稍偏过头去,声音比起之前小了一些:“因为,我也想和她一样……”
蒂娜贝奥武夫。
那样充满了传奇的女孩确实值得被安蕾这般在意甚至作为心中的目标。
西泽无声地笑了笑,说:“没事,我也很好奇学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等她回来之后我大概就可以明白了。”
“蒂娜学姐的人气比你想象的要高,可能等她回来以后历史学院就会变得有些热闹了,”安蕾说,“之前那些骑士学院的学长找灰叶学长麻烦就是因为嫉妒,嫉妒到想把他打得残废不能碰蒂娜学姐一根指头。”
“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格外的真实,”西泽无奈地说,“学长他很厉害的,只是别人不了解他,也不明白他们两个的情况,我姑且还是觉得学长要比我认识的其他男人要好很多。”
“你说得对,”安蕾想了想说,“那个男人确实要比古拉克那一类的贵族让人亲切很多,不过这种事不是我们能断定的,先言归正传,反正蒂娜学姐马上就要回来了。”
在唇齿间的硬糖红橙香气散去小半之后,安蕾的表情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她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古拉克的实力我觉得应该是中阶魔法师,差不多是触碰到了高阶的门槛,但他迈不进去。”
“为什么迈不进去?”
“因为懒。”
在得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西泽笑着摇了摇头,他搬着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安蕾说:“你是特意来说这件事的吗?”
“是的,”安蕾的表情略微变得有些羞怯与古怪,她把视线移在西泽身后的书柜上,轻声地说,“因为我觉得作为前未婚妻的话,知道的东西一定会比其他人更多更准确一些,所以我就来了……但我并不是觉得你没有希望。”
这倒是一个非常新奇的观点,西泽心想,与此同时一个不妙的预感静静地自心底升起,就像深渊里冒出一串细碎的气泡。
“你,或者说你们,”西泽感觉齿间有些苦涩,就连说话都显得艰难起来,“都已经知道了我的事吗?”
安蕾的目光里含着些许悲哀,她看着西泽,叹了口气,沉沉地说:“你瞒不住的。”
就在这一瞬间,西泽忽然有了一种自己被完全赤裸着曝光在所有人视线之下的感觉,刺入骨髓的寒冷携着冬日清晨悲凉的风涌入窗内,几片枯叶碎在流荡的风里,坠进枯黄的草叶间不知所踪。
“我没想到,”西泽说,“我还以为导师们会守住这件事。”
“的确一般学生他们会进行保密,但对于王都里的高层贵族而言,这种事就像明天的早餐内容一样轻松得手,”安蕾说,“我是从家族那里听说的,养鸽人还有你觉醒了魔力的事,所以我觉得不只是德赛尔家,应该整个王都的上层贵族都知道了都灵圣学院历史分院里有一个叫西泽的魔法测试零分进修者觉醒了魔力。”
“真是可怕,”西泽无力地说,“这种事轻而易举地就……我还以为能在测试那天给古拉克一个惊喜。”
“这已经算是普通了,”安蕾说,“你没有考虑到莱茵河,他们可是遍布整个王都,任何事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我姑且还是信赖我这里的……”西泽捂着脑袋,感觉一阵头疼,“啊,算了,都是些小事,我担心也没用。”
“还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你,算是第三件吧,”安蕾像安慰似的走过来揉了揉西泽的头发,“你觉醒魔力的这种事实在太过罕见,你应该知道漆泽以前被称作炼金之国,之前的王都塞万也是被炼金废气充斥,每到午夜就会有奇怪的声音和废水从各个角落里流出来,渗进路面和土壤。”
“但这种情况已经被改变了,”西泽说。
“那些炼金术师很有可能会对你感兴趣,有消息说炼金术师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团体,他们居住在下水道里,王都魔法师们也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而另一部分则是自称炼金爵士的大人物们……他们和团体不同,彼此之间各无联系,但都建立了盟约,这些人凭借自己的炼金手段在王都里也算小有名气和地位,”安蕾说,“我听说了,有位炼金爵士对你很有兴趣,你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实验道具。”
“明明人体实验在十年前就被废弃了?”西泽歪了歪头,右手下意识地摸向烙印,那个地方时刻提醒着他,自己是时代的最后一个试验品,自己也是时代最后的炼金遗孤。
“炼金爵士不会在意王都的条条框框,他们信奉犯罪不被发现就不算犯罪的诡辩,除了盟约以外没什么东西能束缚住他们,”安蕾摇摇头,“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
西泽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忽然嘴角咧开,做出一副有些诡异的笑容。
时隔十年,他回到王都,十年前他是王都某些人眼里的眼中钉,最终在伦瑟死后那些恶意爆发,他跟着母亲狼狈仓皇地逃出王都,十年后他作为一个进修者回到王都,怀着颠覆这个世界的目的,但最终却还是被恶意所贯彻,几乎所有麻烦都不停地找上门来,就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般,万般阻挠,只为了能让他在路上夭折。
命运真是有些嘲弄的意味。
西泽心想。
十年前自己被王都所厌恶,一无所有,茕茕孑立,孤身一人面对整个世界。
十年后自己依旧是直面着整个王都的恶意,那刺骨的杀气就像湖面上泛起的白雾,虽然淡薄,却依旧冰冷清晰。
也许命该如此。
西泽是不相信轮亥所谓的宿命论的,轮亥体系里有一整套星座体系,大概是把十二个月份里出生的人们俺月份划分为十二星座,星座在天空有各自的星系连接起来,每个星座的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与命运。
之前西泽在教堂里曾经悄悄自己试了试,发现自己是离塔星座,属于离塔星座的星辰是星空中略微黯淡的一颗星,而整个星座连接起来也没有其他星座那般耀眼复杂,看起来就像笔直的塔尖,而离塔星座人的生活会充满离别,而离塔人自己却会坚定如塔般朝着自己的未来笔直前进。
如今想来星座论也是有些自己的道理。
笔直,而又黯淡。
坚定,充满离别。
西泽沉重地呼出一口热气。
“谢谢你了,安蕾小姐,”他对着安蕾低下头,认真地道谢,“这些事如果不是你来说的话我可能根本不会知道,谢谢。”
“都是理所应当的,是你救了德赛尔家并给了我们重生的希望,”安蕾歪着头,温和地微笑,每每提及此处她就会感激自己与西泽的相遇,虽然这个名字总是让她隐隐感觉到一些熟悉,但对西泽的感激与庆幸盖过了一切,“说实话,你对德赛尔家的恩情就算是让我以身相许也不能算是对等。”
“所以别老想着以身相许啊,我又不是古拉克那种贵族少爷,”西泽无奈地说,“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也有你自己的人生,你完全不需要因为某些事而把自己交到其他人的手里,你就是你自己,这就是我所想的。”
安蕾微微闭上眼睛,回忆起自己出门时母亲脸上满是期许与压迫的表情,以及门口塞伦道别时担忧而刻意放松的语气:“放心,大小姐,我相信那位西泽先生的为人,能被您如此在意的家伙肯定不会是古拉克那种同流,我相信他不会勉强您。”
“何止是不会勉强我啊,塞伦,”安蕾笑着,在心中默默呢喃,“这明明是相当照顾了。”
“那么,话题结束了吗?”西泽说。
“诶?”安蕾被打乱了思绪,连忙回应道,“算是结束了吧……”
“那,跟我下去吃早餐吧,”西泽站起身来,对着安蕾伸出手说,“莎尔的手艺虽然比不上贵族家的大厨,但在我们看来也是相当不赖了。”
他想到灰叶第一次尝到莎尔做的炒饭时那副狼吞虎咽的表情,心想就算是御堂家的少爷遇见莎尔做出的饭菜也会被折服,自己说的可能真有些谦虚了。
“嗯,”安蕾看着那只刚刚痊愈不久的右手,自己也伸出手搭在掌心上,西泽微微用力,将她拉起。
“那么,我就提前道谢了。”安蕾说。
“到现在只给你吃了颗糖才是我招待不周的问题,”西泽拉开门,回过头说,“希望你别介意。”
“听说你教了那个小鬼?”芙蕾米娅推开房间的门,踏着轻巧的步子走了进来,但她走了没几步就开始叹气,高跟长靴被解开一小半,耸拉在脚脖往上的地方,她重重地倒在皮革沙发上,侧过脸,看向沙发另一边上,正拿着报纸细读的紫发女子漆泽女皇厄洛丝。
这是二人日常的独处时间,一般来说这两个少女聚在一起时经常是喝着厄洛丝喜欢的香茶一边吃着甜点一边对目前王都的形势做出自己的判断和对策。
之前暴风雨的那一晚上,二人就是在这个屋子里烤着火炉对照着贵族册子一页页地找好了要吊在绞刑架上示众的那些家伙。
其中旧人居多,这也没出乎芙蕾米娅意料,毕竟旧人难驯。
但几天前她听说的事确实是让她吓了一跳。
厄洛丝居然会去教一个孩子魔法?她虽然有温柔和孩子气的一面,但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和老师扯上关系的。
于是芙蕾米娅憋了几天,直到今天才试着求证。
“是的,”厄洛丝翻过一页报纸,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有什么不好的吗?”
“当然没什么不好的,”芙蕾米娅看着厄洛丝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你好像很在意那个孩子?”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思考要不要灭口才去的罢了,”厄洛丝看着报纸上一则有些让人在意的消息盯了很久,“但他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真是意外啊,”芙蕾米娅收起细长的双腿,蜷缩在一起,双手抱住膝盖以下的地方,整个人都变成了小小的一团,就像兔子一样,“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仅仅是出于怜悯而已,那个小子的遭遇实在太糟了,我都为他感觉可怜,”厄洛丝说,“而且他的情况……四元素均衡,无论怎么看都和我有着解不开的缘分啊。”
“真是的,”芙蕾米娅在沙发上滚了一圈,要是被外人看见这位在上流圈子里颇有威名的芙蕾米娅小姐居然做出这孩子气的举动,不知道多少人要为之惊叹即使这样芙蕾米娅小姐也依旧很可爱。
“你在处死那么多人的时候可没想到过他们的遭遇。”
“因为他们在我的眼里已经是死人了,”厄洛丝缓缓放下报纸,转而看着芙蕾米娅,紫色动人的眸子里透着摄魂的味道,“你会去关心一个死人的命运吗?我不会。”
她收回视线,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日子:“从我踏着血海登基加冕的那一刻起,我就学会把那些反对我的人看做尸体了,芙蕾米娅。”
女皇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你也一样。”
“我明白的,陛下,”芙蕾米娅说,“我明白的。”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