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士自认为已经习惯了这种挥挥手时间就恍若静止的设定，但在雨中还是第一次。
瑟苏用手指推开雨滴，指着不远处静止的画面问，“文字和画面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画面更直观？”苏伊士回答，他这一瞬间并没能想出其他更深层的东西。
毕竟，那些在空中手持刀刃切向巨人后颈的人们构成的画面，令人百看不厌。
“是啊，画面更加直观，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缺点？”苏伊士转过头去，发现瑟苏坐在了树木的侧枝上，两条腿在空中悠闲地晃着。
苏伊士一阵目眩，不知是因为瑟苏这个行为提醒了苏伊士自己是个轻微恐高患者，还是因为那腿白皙细腻得让人容易心生邪念。
上课呢！想什么呢！苏伊士赶紧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文明是在进步的，伴随着这个进步，艺术形式也越来越多样化，变得更加易于传播和理解。人们最初将文字记在动物的骨骼上，记录在石板上，口口相传着故事或曲调；随后，毛皮、布匹、丝绸、金属器具一一走上舞台，但这些记述方式都伴随着极大的失真，很多东西在传播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化；而纸张的出现则带来了文化的爆发，这种记述载体极大地减少了传播过程中的失真和变异，而且随着成本逐渐低廉和技术的提升，它基本取代了其他载体。”
苏伊士点了点头，虽然还未得要领。
“纸质载体在相当一段时间是世界的主流，人们习惯于用它记述、用它写作、用它传播，心醉神迷于那种阅读感，手指翻动书页的感觉，印刷油墨和纸张的味道……阅读不仅仅是一种获取信息的途径，也是一种人类调节自身的方式。”
苏伊士猛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读纸质书可要比捧着手机看要优雅多了。
“但是，无论人们多么喜欢纸张带来的感觉，无论多少作家写下文字、画家画上画作、作曲家写上乐谱……新的事物终究是会来的。照片，留声机，显像管……技术再次发展，人们的感官得到了进一步的满足。从你阅读黑白的文字，到能看到图像，听见声音……这固然是一个进步，但为什么说它还有缺点呢？”
苏伊士沉默着。
瑟苏耸了耸肩，“技术进步的同时，往往伴随着故事本质的退步。人们不再单一地追求一个故事是否美味，他们的感官时常被其他更具有刺激性的东西所吸引。所以你知道，好莱坞大作动不动就破亿的票房，却少有作家能够拿到破亿的版税了吧？”
“但这，不应该是生活节奏导致的问题吗？”苏伊士想了想，虽然天朝众一直在说自己的社会越来越浮躁——而想到那些资本社会，他们却似乎已经浮躁百年了。
瑟苏笑了笑，“你又偏题了，我们在讨论作者的事，而不是读者的事，忘了吗？你应该考虑的是剧本，而不是社会风气。”
苏伊士点了点头。
“人们会时常被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和澎湃的音乐吸引住，所以伴随着每一次特效的进步，在电影领域几乎都有着一次创作的灾难——大家都在退步，文字那含蓄的、需要慢慢咀嚼的魅力，被淹没在视觉和听觉的强烈感官享受之下。”
“你要明白，这对作家而言是无可奈何，但同样也是值得羞愧的。”瑟苏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甚至显得有些悲伤。
苏伊士没能接上话。只得乖巧地站在一边。
“哪怕光辉被掩埋了，却依旧是重要的。光影只是皮囊，如果文字的骨骼是畸形的，即便它会带来一时的冲击，终将只是一闪而过的花火。”
哇……忽然变得感伤文艺，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她有没有发烧啊。
“得出结论，画面的表现形式更加直观，但却比文字少许多味道。画面的优势在于可以表现出很多文字难以尽善尽美的东西，比如人物细微的表情；而文字的优势在于容易描绘一些不会表露在外的东西，比如情感和内心纠葛。”
喔喔。苏伊士应和到。
“对于作家来说，将故事写得具有画面感是你最大的挑战之一。读者不会停留在黑白的字上，有意的或是无意的，他们的脑海中会形成故事的画面——你要让他们能够顺利地在脑海中构建出这些画面，而不是让他们产生误读或曲解，这是十分重要的。这些事发生在怎样的世界里？什么时间？起因为何？会如何发展？这个世界里还会发生怎样的事？事件之间、人物之间的关系如何？它们是如何相互交错，编织成网的？”
一连串的问句，让苏伊士语塞。
“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对自己故事世界的深刻理解之上。不要仅仅有了个念头就开始动笔，自以为已经了解了这个世界，而当你搜肠刮肚寻找素材时，却面对着一叠白纸苦思冥想不得其果，然后迫不得已只得寻找相似作品以寻求灵感，其最终结果往往是演绎了读者读过的对白，塑造了读者看过的人物，讲述了翻版的故事——这只是用别人的残羹冷饭添油加醋装点了些无意味事物所构成的乏味拼盘，罢了。我不希望你们成为那样的人——不，不是不希望，是绝不能。”
这大概是瑟苏第一次用近乎于斥责的严厉语气说话，而那长得仿佛要喘三口气才能读完的话语，也让苏伊士感到了些许压迫感。
瑟苏也好像说得有些累了，向后仰了仰头，抻了抻懒腰。
好看的曲线立刻祛除了苏伊士心中的压迫感和沉重感。
啊，那曼妙的风景……
呸，不对，上课呢！
“呃，瑟苏老师，说好的‘结构与背景’呢……？”苏伊士问。结果当他回忆起那一串连问，才发觉原来文字和画面的理论，只是一个超长的引子。
抑或只是瑟苏自己想吐槽吧。
瑟苏晃了晃脖子，“我休息一下，你先去下个场景转转吧。”
诶，还有下一个？
未能开口，苏伊士的周围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他看得清周围的事物时——已经被僵尸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