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砚抽了两天时间,和顾煜一起做完了植物标本,只管等干透后装订起来即可。他们在标签与目录制作上产生了一些疑惑,康伯让陆千阙带两人去藏书室,在那里找到了一本厚厚的标本册。
标本册是二十年前一位上岛的关家女孩做的,扉页的字迹娟秀,写着她的名字“关悦然”,其中陈列的植物标本达百种,宁秋砚翻阅有些泛黄的书页,仿佛翻阅了几十年前的时光,忍不住沉迷其中。
他问陆千阙:“这位……这个标本的制作者,现在还在岛上吗?”
他们做的标本太粗糙了,如果她还在渡岛的话,也许可以去请教她。
陆千阙道:“当然没有。”
宁秋砚知道,除了康伯等选择了长居渡岛的人,关家的人都会固定在岛上待两年。
他看着每一页的标签上的制作日期,发现这本册子的时间跨度长达七年,那么就说明制作者已经比别人待的时间要长很多很多。
陆千阙瞄到日期,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有的人来得早,有的人来得晚,有两年一到就马上离开的,也有留在这里很久的。但是最后呢,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离开,毕竟他们的人生不在岛上。”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宁秋砚点点头。
陆千阙又说:“不过如你所见,他们在岛上的日子都没闲着,除了你手里看到的这个标本,他们还留下了那边的一些藏书,乐器室里的几个手工乐器,宅子里的花瓶陶罐,岛上的通往养殖场的小路……只要是来过这里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会留下点痕迹。”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所了解的渡岛,其实是在百年间经过很多人的手,一点一滴铸就的。
从关珩最初一个人登上渡岛,一个人蜗居在海风呼啸、贫瘠寒冷的避光处,到后面关家人开来第一艘船,从世界各地朝岛上围拢,形成了今日的围绕在他身边的宁静祥和。
一切都和宁秋砚原先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是先有了大宅,才有了选择这里偏安一隅关珩。而是先有了想要孤独避世的关珩,才有了如今的大宅,有了如今的渡岛。
人们向关珩靠拢,再慢慢散开。
花的时间是两年,七年,五十年,或者一辈子。
来来去去,不知道已经多少个春秋。
只有关珩还在原处。
“陆千阙!”顾煜在另外一边喊,人爬在梯子上,手臂却够不着长长的书架,“帮我拿一下。”
“好。”陆千阙便去了。
顾煜要看一本旧书,不知道是讲什么的,只是觉得书脊好看,拿了一本还要一本,陆千阙就有点不耐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宁秋砚默默地学习了标本整理,小心地将它塞回书架。
望着整面墙、整间房子的藏书,他在想都有哪些是关珩看过的。
时间这么长,应该都看过了吧。
寒假长达一个半月。
宁秋砚从来没在渡岛住过这么久,脱离手机电脑、摒弃所有在外面世界会有的杂念,日子一下子就过得慢了下来。
春节过后,一切都恢复平常。
大宅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遮挡,不透入一丝日光,关珩不再在白日里沉睡,陆千阙也没有。
四个人一起阅读,画画,打游戏,也看电影。
还玩了牌。
关珩的牌技很好,打牌时不怎么爱说话,顾煜在陆千阙那里学了两招,特别爱演。有他俩活跃氛围,同样话不算多的宁秋砚也不显得沉闷。
宁秋砚不会打桌球,也不会打牌,关珩坐在他身边,温和地沉着声音,一点一点地教。
他们不赌钱,赌画脸。
顾煜的脸画得最花,大喊不公平:“先生每次都帮小宁哥哥看牌,教几次就行了,哪能老是教!”
陆千阙脸上也画了几笔。
宁秋砚的脸上也有黑漆漆的线条,但竟然比陆千阙要少。
陆千阙笑着,也不阻止顾煜,看来同样对关珩的偏心很有意见。
宁秋砚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把手里的牌本来很绝,干脆全都放了回去,红着脸说:“那重新来吧,从这把开始,我不让先生教了。”
关珩脸上最干净,懒散地朝他抬眼皮:“你确定?”
两人靠得很近,姿态亲密。
明明没做什么,顾煜心中却冒出点狐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我确定。”宁秋砚说,“规则我都差不多记住了,应该没问题的。”
关珩:“好。”
陆千阙适时出声:“咳,那您和小宁得分开点儿,否则容易作弊。”
关珩便坐直了身体,与宁秋砚有了距离。他亲自洗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皙的指尖冷淡,硬是将这副普通的扑克身价抬高了十倍不止。
牌发到各方手里,宁秋砚的这一手牌很一般,毫无悬念地输了。
顾煜笑嘻嘻地拿着眉笔在宁秋砚的脸上画,几局输下来,宁秋砚左右两边脸分别三根胡须,让顾煜都奇道:“小宁哥哥这样好像猫——不,好像小狗哦。”
陆千阙大笑,连关珩都笑了。
已经输红眼的宁秋砚:“……再来。”
作为最大的赢家,关珩的牌技再好,最终也没能逃脱一把烂牌的命运。
关珩输了。
顾煜热衷于给输家画脸,这次轮到了关珩,他却不敢动手,眼巴巴望着陆千阙。陆千阙稳坐如山,对他眨眨眼睛,他便猛地反应过来,将笔塞给宁秋砚,人小鬼大地说:“小宁哥哥画吧,你离先生最近!”
宁秋砚:“……”
他攥着眉笔,回头看向关珩,感觉眉笔烫手。
关珩坐着不动,好似在等着他。
即使坐着,宁秋砚也比关珩略低一点点,凑过去时视线是稍稍往上的。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下垂,这样的角度看人总会让人觉得单纯,尤其是现在还配了狗狗胡须。
房间里的灯光是暖色调,明亮,却又带着属于夜晚的迷醉感。
外面正是白天。
宁秋砚很专注地看着关珩脸上的某处,喉结上下滑动,他抬起手,眉笔触在冷玉似的皮肤上,留下黑色痕迹。
被冒犯的关珩眼睫低垂。
两人身上都染上了暖色晕影。
陆千阙忽然捂住了顾煜的眼睛。
一点黑色痕迹被拉长,仿佛雪地上出现的一道墨印。
画完了。
宁秋砚视线移动,与关珩的撞在一起,在那双总是沉而黑的凤眸里看到了纵容。
“咚——”
有鼓在响,伴随从心脏里倾泻流出的美妙音乐。
*
陆千阙带着顾煜在初五的夜晚离开,临走前特地和大家告别。
白婆婆给顾煜做了很多点心让他带走,由于不想去外地读书,顾煜走的时候没忍住还哭了一场。
车子载着他们绕过大宅下方的喷泉,进入森林,去往离这里不远的停机坪。明亮的车灯投射出光束,像在黑暗中穿行的野兽,很快便被茂密的森林掩盖,看不见了。
宁秋砚没有去送他们。
彼时他在三楼卧室里,在那张灰蓝色大床中央。
因为上一次宁秋砚被松开桎梏后对关珩的亲近,造成了情况有些许失控,近一周来,他们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现在也没做什么。
宁秋砚只是跪在柔软的床垫上,任关珩从床的另一侧过来,抬着他的下巴亲吻。
床垫因两人的重量下陷,微微朝一个方向倾斜。
宁秋砚身体滚烫,人很软,有点跪不住。
他被关珩捏着下颌,人动不了,嘴巴也根本无法合拢,嘴唇、下巴都是一片湿漉漉的,关珩终于放开他时,他的下颌满是指痕,眼尾都红了,看着有点可怜。
那脖颈上还有前几天留下的两个小血洞,淡得快要消失了。
他们分开了一点距离。
宁秋砚的手一直都轻轻地抓着关珩的衣摆,明明面对的是吸他血的恶魔,却偏偏毫无保留地信任着,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
同时,将那一处衣料都抓皱了,他也很乖地没有越距。
宁秋砚是承受者。
接受关珩的亲吻,拥抱,以及给予他的一切。
因为亲吻,关珩的嘴唇也呈现出平时所没有的艳色,只是那双眼睛还是幽黑森冷的,皮肤也白得毫无血色,看起来别有一种异样的吸引力。
“宁秋砚。”
只听关珩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嗓音喑哑。
接着,又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重复安全词。”
宁秋砚脑中“嗡”了一声,立刻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他愣愣地看着关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其实自己都没听清楚,只觉得关珩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直往他的耳朵里钻,似乎是在警示:“记住了。”
窗帘拉开了,夜色很美。
依然采用了差不多的方式,但再没有长达一整夜的“惩罚。”
时值深夜,关珩粗鲁地将东西扔在了地毯上。
深色短绒料立刻湿了一片,几近全黑。
宁秋砚在发抖。
皎洁白月光淌过灰蓝色大海,淌过冷白的山丘沟壑,以及上位者英挺眉眼下的黑色面罩。
这一次宁秋砚很清醒。
拿过银色小方袋时,还认出它和自己误买的是同一个品牌,但在各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别。
学以致用。
关珩教过宁秋砚怎么做。
他运用得很好。
黑色皮扣下的手腕是极细的,很快,便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那手很大,掌心微凉,连指尖都是冷淡的。
却因为隐忍,手背冒着明显的青筋。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