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匆匆拨开人群挤到大门口, 我看到叔叔家院门前已被拉起了警戒线,家养的那条狗贴着笼子汪汪乱叫, 我踮起脚朝院子里张望, 就看到几个医护人员一前一后抬着两副担架从屋里走了出来。
“别看了,让一让,小心别破坏现场!”有警察瞧见我跟舅妈想往里走, 过来撵我们。
我忙道:“警察同志,我们是这家的亲戚。”
“亲戚也不行,”那名警官用带着手套的手擦了下鼻子上的汗, 日头下热得很不耐烦:“赶紧离远点, 别添乱!要做笔录的时候会有人找你们!”
“能不能让我见下我叔叔,他病了。”
“这屋子里两个人现在都是嫌疑犯, 要见回头等派出所的通知吧。”
说话间, 舅妈突然很紧张地哎呦了一声。
我循着她目光, 看到王川正被两名警员从屋里拖拉出来。
多日不见, 他样子变了很多,原本黝黑敦实的一个人,现如今又黑又瘦, 头发有一半都白了, 两眼通红, 像是没有聚焦一样胡乱看着身旁那两个紧紧掣肘着他的人。
可能精神出问题的缘故, 他表现得非常不合作,所以警察将他两手反铐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用力挣扎,嘴里则跟含了什么东西一样, 说出来的话大声又含糊,完全听不清一个字。
“王川!”舅妈叫了他一声。
他压根没听见。走到一半时,他突然开始耍赖起来,身子往下一沉,两只光脚跟踩了火盆似的一个劲儿朝地上蹬,直把脚趾摩擦得鲜血淋漓。看着两旁被他弄得狼狈不堪的警员,他哈哈大笑,随后猛一下冲开桎梏,在原地欢快地蹦跶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大叫:“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
看来真是彻头彻尾的疯了。
最终被怒不可遏的警员一个手刀把他给劈晕,直接拖进了警车里。
这当口我叔叔也被从屋里带了出来。
一看到他,我鼻子不由狠狠地一酸。
自婶婶去世后,他就中了风,那之后人一直呆呆的没什么精神,没想到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情况非但没好转,反而更糟糕了起来。他被警员带出来的时候,单薄得就像道影子,两眼空落落往前看,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屋子外都是人,甚至就连站在门口的我他都视而不见。
“叔叔!”我叫他,但被他身旁的警员瞪着眼往后撵了几步。再开口时,他已钻入警车。
而舅妈扯了扯我衣服,阻止我跟过去的冲动,朝我难受地摇摇头:“别过去了,你叫他也没用,他得了老年痴呆,还挺严重的。”
“老年痴呆?!”我不敢置信。
叔叔原本是多么硬朗的一个人。距离丘梅姐的死,距离婶婶的去世,这才多少时间,他竟然得了这样的病。
那以后他可怎么办?
这病是没法治愈的,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糟,偏偏唯一能照应他的王川又疯了,家里还又出了命案,这,不是生生地把他往绝路上逼么?
想到这里,只觉得头顶上灼人的阳光突然变得跟冰似的,照在身上,让我一阵发寒。
依稀觉得人群里有道视线停在我身上,我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就见远离人群的地方有道瘦削的身影静悄悄地站着,两手插着兜,一双暗沉沉的眼若有所思朝我看着。
竟是刘立清。
一认出他,我胸口腾地燃起一团怒气。
如果不是他,丘梅姐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他在丘梅姐的丧礼上大闹,我婶婶又怎么会猝然去世,我叔叔又怎么会抑郁成疾,不但中风还得了老年痴呆?
当即用目光像刀子般锁住他,我握了握拳,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抡他一巴掌。
然而他在同我视线碰触的一瞬,头一低,转身走了。与此同时,守在门口的警员把我和舅妈往边上推了推:“让一让,让一让。”
我被推得一个踉跄,刚站稳,人群的骚动让我很快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下意识回头看,原来是医护人员正抬着两副担架往外走。
地段医院的配置比较低,没有装尸袋,用的是裹尸布。简单一块白布,盖上时间并不久,可是布上已沾染了一道道红红黄黄的痕迹。红的是血,黄的不知是什么液体。那些液体随着担架被抬出时的起伏一滴滴往下淌,所以刚到门前,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出,生生逼得我往后退了两步。
有几个离得近的当场就吐了,于是短短一瞬间,原本围拢在门前驱也驱不走的人呼啦啦一下全散了开来,躲得远远的,惊惶又带着点看到可怕事的兴奋劲,朝着两具尸体指指点点:
“臭成这样,不知道烂了多少天了啊……”
“就是啊……两个人跟两具腐尸待在一间屋里,不知道怎么待得住的……”
“咳,疯的疯,傻的傻,能怎么样呢……老丘可怜啊……”
“那凶手到底会是……”
议论声到此,忽地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为首两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我面前走过时,平底突然一阵风起,卷着第一台担架上那块白布呼地被掀起,好巧不巧,朝着我脸上直飞了过来。
脸被那块腥臭无比的布罩住的一瞬间,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也无心去关心这一点,因为那块突如其来的布和它上面可怕的气味,让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过神后我疯了般想将它用力扯下,可是它就好像长了触角似的牢牢缠在我脸上和身上。
这很可怕,因为紧跟着,我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透过那块布牢牢抓着我。
随后我听见舅妈哭喊着用力拍我,掐我胳膊:“北棠!快撒手!你在干什么啊北棠!快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