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芳汀苑,烟翡恰好从厨房里端了药来。
姜蘅闻了闻药味,又尝了一点药汁,照例让沾衣去倒掉。
然后又看向烟翡,道:“去把照月叫过来吧。线已经放得够长了,接下来该收竿了。”
烟翡听不懂姜蘅在说什么,但还是点头下去,没多久,就带着照月回来了。
“这些天里,我的药都有谁经了手?”姜蘅问道。
照月道:“是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名叫绣槿。您的药一直是她在煎。”
煎药是个苦差事,不仅得好好看着炉子里的火候,还得注意着时间,最要紧的是下药的顺序等等。
也正是因为这样,云屏才不喜欢煎药。不光她不喜欢,芳汀苑里的下人都不喜欢,所以有人主动代劳,大家都欢喜得很。
因着这一点,绣槿在芳汀苑里人缘很好。
她被白榆,游溯带走的时候,一旁嗑瓜子的小丫鬟老仆妇都很放心不下,围着两人问她是犯了什么事。
绣槿当然明白自己犯了什么事,她慌忙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只足银的镯子,塞到平素里交好的小姐妹手中,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没什么用,照月和渡山已经将院门围住,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绣槿被白榆、游溯押到庭院里跪着。
姜蘅被云屏,沾衣,空翠,烟翡四个大丫鬟簇拥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院子里跪着的小丫鬟。
她穿着杏黄的流仙裙,发髻高挽,鬓边缀着银片流苏,日光从云层中倾泻下来,落到院子里,将她周身镀上一层令人不敢直视的耀眼光芒。
芳汀苑里的下人们悄悄围在四周,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担忧,但这会儿他们都无一例外地等在一旁,想看看向来嘴甜会来事的绣槿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居然惹得小姐这样生气,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审理她。
绣槿脸色苍白,她抬起头看了姜蘅一眼,仅仅一眼,便打消了她想要辩解的心思。
“敢在我的药里动手脚,绣槿,谁给你的胆子?”姜蘅并没有真的想听到她的回答,毕竟幕后主使是谁她再清楚不过,所以她很快就又接着问道,“你是哪只手,在我的药里添了东西?”
绣槿咬着牙,不敢说话。
姜蓉小姐并没有教过她东窗事发应该怎么应对,她只能用自己浅薄的经验判断,在这时候沉默不言是最好的办法。
至少,她不说话,大小姐就没有办法给她定罪。
孰料姜蘅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面上盛着凌厉的笑意。
这笑意并没有使她的面容变得可憎起来,反而更增添了她的艳色,让人挪不开眼。
顾远洲没想到自己不过兴起想来姜府翻个墙,竟然这么好运撞上一出大戏。
姜蘅并没有注意到墙上的身影,她看着绣槿,似乎十分失望:“既然你不肯说,那也没有办法,渡山,把她两只手都砍下来。”
绣槿瞪大了眼睛,似乎也没想到姜蘅居然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她两只手!她站起来,想要跑到姜蘅面前求情,然而一旁的白榆游溯却好像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直接便将她按住,不给她一点机会。
“不!”绣槿泪流满面,对失去双手的恐惧占满了她的内心,压垮了她的理智,她猛烈的摇头,口不择言地将姜蓉供了出来,“大小姐,大小姐!是奴婢鬼迷了心窍,这才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可这都是姜蓉小姐指使的!”
然而已经迟了。
渡山已经拿着刀逼近,雪白的刀身闪着寒光,映出绣槿狼狈惶恐的面容。
刀落下去,血溅出来。
绣槿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四周的看客有的经不住吓的,也已经昏了过去。经得住吓的,也不忍心看这样血腥的场面,纷纷别过头去。
姜蘅清淡的眼风扫过他们:“我平日里几乎不怎么管束你们,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容忍有人骑到我头上。识相的,就收拾收拾东西离开,我不会为难你们。但若是有人想留下来,那就记好今天绣槿的下场,留下来的人里如有胆敢行背主之事的,绣槿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姜蘅说完,便对白榆道:“找个盒子将她的断手装起来,送到宜霜居去。至于这个人,你去交给管家,顺便问问他,背主的丫鬟按照府中条例该如何处置。”
白榆胆子大,生在西市,可见多了菜市口处决刑犯的场面,虽是头一遭做这种事情,但还算镇定,自如地应下小姐的交代。
另外几人虽然心里害怕,但到底记着自己的身份,尽管脸色惨白,却仍巍然而立,八风不动地守护在自家小姐身边。
宜霜居里,姜蓉正摆弄着一只玉佩,玉佩十分精致,上面刻着举莲童子的纹样,细致入微的刻工将莲花的纹理和童子的天真稚嫩悉数表现出来,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更难得的是,这只玉佩放在妙华寺中观音像前,浸润了数月香火。
这本是姜蓉为母亲所求。
母亲嫁入姜家已经快二十年,却仍然没有诞下麟儿,又把持着府中后宅,不允许父亲纳妾,宗族长辈间多有微词。
没有弟弟扶持,她将来嫁出去,也怕无人撑腰。
但是今天她在打听到姜蘅和花月说的话之后,便临时改了主意,决定将这个玉佩送到莞然阁。
玉佩当然没什么,另有玄机的是玉佩上的绳结流苏,这是她从另一个香囊上拆下来的。
而那只香囊,昨日她命人用麝香熏了一整夜。
正在这时,下人来禀,说是芳汀苑送了东西来。
姜蓉漫不经心地让人将盒子打开,她倒要看看,姜蘅又要做什么。
然而等看清楚盒子里的断肢与血迹,姜蓉终于失了镇定,她被吓得退后几步,跌坐到椅子上,手里的玉佩也被摔落,磕到桌脚,霎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随手拿起手边的茶具朝丫鬟扔过去:“还不快拿下去扔了!”
姜蘅。
姜蘅!
她发了狠地念着这两个字,几欲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