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因着花月的事,好些天都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总觉得自己一闭上眼睛,再睁开,现如今手里头握着的荣华富贵,掌家大权,都会成为过眼云烟。
她苦心经营操持着的天地铺子,都会随着那个孩子的出生,落到花月手里。
她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没有办法。有时候入夜躺在床上,就那么睁着眼睛捱到了天明。
姜蓉也陷入了恐慌。
从前她和姜蘅斗来争去,无非是仗着自己是二房唯一的女儿,可如今再出来一个孩子,岂不是要分走父亲对她的宠爱,还有本该全属于她的家产?
若万一这是个男孩儿,日后她在姜家还能有立锥之地吗?姜蓉不敢想,但不愿意去想。
她和贾氏流水似的给莞然阁送了许多东西,但不会有人知道,她们日日在心中祈祷花月最好能出点什么意外。
“小姐,你去劝劝夫人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可别到时候莞然阁那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夫人的身子先熬倒了。”贾氏的陪嫁嬷嬷一脸苦相,对姜蓉道。
原先姜蘅不在,府中下人一应称呼姜蓉为大小姐,如今姜蘅回来,正院里和宜霜居伺候的下人不愿触了姜蓉的霉头,便改口称她为小姐。
嬷嬷也是一样。
姜蓉到底肯给她几分面子,点头应了下来:“我知道的,嬷嬷且安心,回头我便会去好生劝一劝母亲。”
嬷嬷点了点头,又苦口婆心道:“小姐莫要怪老奴多嘴,如今眼看家中此番情形,老爷又是个不管事的,而芳汀苑那位,摆明了是回来讨债。偌大的宅子里,只有您与夫人可以相互依靠扶持。”
姜蓉心知她说得在理,低垂着眉眼,看着面前桌上袅袅升起的茶烟,道:“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何况,且撇开这些事情,我和母亲血浓于水,是嫡亲的母女,我也该去劝慰她。”
嬷嬷听她说到这个份上,点了点头,总算放下心来,起身辞别她,回了正院里。
姜蓉收拾了一会儿,没多久也去到了贾氏面前。
距离莞然阁的喜事传出来还没有十天,贾氏整个人就已经瘦了一圈。她面相原本就刻薄,这么一瘦,更显得市侩,颧骨突出,下巴长而窄,双颊清瘦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里长满血丝。
昔日合身的衣裳如今再穿起来,已经十分宽松,像出身市井小户的妇人,偷穿了主人家庄重华丽的服饰,竟是一点也撑不起豪门主母的气派与仪度。
“母亲,”姜蓉尽管自己也因为莞然阁的事心里不好受,但等见到了贾氏,她还是吃了一惊,当即脱口而出的话里便带了些责怪意味,“不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值当您这么紧张?能不能顺利出生还不一定,您这会儿忧心至此,莫不成连日子都不过了?”
她这么说着,心也渐渐定了下来:“就算是出生了,幼儿夭折的事,也不少见,能否平平安安地长大还是变数,您该早日振作起来,亲眼见着莞然阁那边如何登高跌重,盛极而衰!”
“您掌家二十年,总不能动不了一个小孩。”她说着,眼中泛起阴毒的暗光。
……
莞然阁里,姜蘅带着云屏等人,亲自送了许多东西,几乎一手包办了花月的穿衣住居。
花月腹中的孩子全赖姜蘅所得,她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姜蘅,又为了讨她欢心,当即便指使着屋子里的丫鬟将东西都换上,而后又拉着姜蘅的手:“依大小姐看,夫人和二小姐送过来的东西,妾身是扔了,还是请大夫过来检查一番?”
检查之后做什么?
自然是没问题便收起来,有问题便捅到老爷跟前,让他亲眼看看他的妻女,温柔大度的表相下藏了一副多么恶毒的心肠。
姜蘅摇了摇头:“收起来放着吧。你有喜的事儿刚出来,她们再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动什么手脚,但是用着她们送来的东西,你不嫌膈应?”
“再不然,还有个法子,你找人将这些东西卖出去,折成银子放在屋子里,岂不是更熨帖?”
花月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开心地应下:“妾身知道了,多谢大小姐提点。”
姜蘅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待你的孩子出生,你也算真正有了可以在姜家立足的筹码,姜家此后,也总算能有一个男孩儿支应门庭,而我届时出嫁,想必也能因为这事,从二叔手里多得几抬嫁妆。小婶婶,你可一定要好好看着这个孩子啊!”
姜蘅说到这里,花月笑了笑:“如今老爷待我十分好,等孩子出生,想必也就到了大小姐出嫁的时候,凭着这个孩子,老爷一定会给您添许多嫁妆的。”
她早先还担心,姜蘅这么尽心扶持她,莫不成真要捧着她和正院龙争虎斗,自此搅得家宅不安?但这会儿听见姜蘅的话,她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原来说到底也就是小姑娘心思。
至于姜蘅说的男孩儿,她却是没有放在心上,只将这话当成是姜蘅的美好愿景。
毕竟从很早开始,她就知道大小姐对如今姜家二房子嗣不丰的情形很不满意,想要姜家能诞下男丁,支府宅门楣,撑祖宗基业。
但生男生女,哪里是一句话就能说准的?
能有个孩子,花月已经很知足了。可不敢再想争夺家业的事。
她比不过大小姐的雷霆手段,也比不过二小姐的狠毒心肠。
从莞然阁出去的时候,天边云层飘渺,路边的树枝草尖上挂着白茫茫的霜,远处的群山间也笼着白茫茫的雾,教人看不清前路。
但确实是姜蘅最喜欢的时候。
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没有什么时候,能比今年冬天更好了。
毫无征兆地,雪花从高处飘扬而落,府中行走的下人襟上发间都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白,然后又化作水渍,无迹可寻。
云屏站在姜蘅身边:“小姐,咱们快些回去吧,待会儿雪大了,您若是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姜蘅眯着眼睛笑道:“有什么不好?瑞雪兆丰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