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天地涂亮,把未来画成彩色……
水面浮沉里,那少女姣美的面庞犹带稚气,下颔略有些婴儿肥,一双清眸执着明亮,并因着眼前的危机而格外的璀璨晶莹。
宋昀忽然觉得,这天地,似乎真的不那么灰了,这未来,似乎也不至于那般无望了。
是她眼底的璀璨,铭刻进了他的心么…锎…
岸边,刚把佟氏救上的少年在咆哮:“云朝颜,你找死啊?”
云朝颜,这少女叫云朝颜……
他模糊地想着。
彼时,他并没想过,这个名字会那样深切地镌刻到他的脑海,甚至他的心头,他的灵魂……
***
少年和船夫先后又游来相助,宋昀和少女终于都被救上了岸。
佟氏一边道谢,一边抱着宋昀失声痛哭,“昀儿,昀儿,是娘错了!你舅父也只是一时不察,才冤枉了你……”
宋昀哽咽,好一会儿才能哑声道:“他们都瞧不起我……”
佟氏便道:“你若真的计较,娘带你一起搬出去,搬回老家去!纵然饿死,也不去求他们,好不好?”
那边少女正立在他旁边拧着身上的水,闻言也不瞧他,只随口道:“搬走便能叫人瞧得起了?依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时卧薪尝胆,日后一飞冲天,那时他们还敢瞧不起你?端的只看你够不够能耐,是不是真正的好男儿、大丈夫!”
宋昀哑然,却不得不承认少女说得有理。
逃避其实只是在逃避自己,终究一无用处;唯有迎难而上,方才可能拨云见日。
少年已在抱怨道:“别叽叽咕咕只顾说话了,赶紧找地儿换衣服去!这*的,再生病了可怎么办!”
少女道:“就你罗嗦!哪有那么娇弱了?”
少年道:“那一年落水病得快要死去的日子,这便忘了?也难为你,吃了那么次大苦头,后来还能学会游泳……”
少女便得意地咕咕笑起来,转头向低头咳着的宋昀道:“记住了,别因这个就怕了水,回头把游泳学会,不但可以自救,还可以救人呢!”
宋昀没有答话,少年却在旁边不屑地“嘁”了一声,显然没好意思嘲笑她那点破泳技,救人差点没把她自己给搭进去。
少女大约此时才留意到宋昀低垂的眉眼,边随着少年往那边大道走着,边说道:“小观,他的眉眼有些像询哥哥。”
少年便道:“你这是想他了,所以看谁的眉眼都像询哥哥了吧?”
少女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眉眼略像而已。询哥哥的风度气韵,自然谁也及不上的……”
***
便是那个少女,那个清眸璀璨,劝他将天地涂亮、把未来画成彩色的少女,时隔六年那样突如其来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明明是六年前同样的面庞,甚至更高挑、更妍媚、更清美,却疏离淡漠,冰雪般冷得彻骨。
她成了灰色的。
她的醉生梦死里,必定是没有他的;但他一直努力想去触碰她,替她将她曾经明亮的人生重新涂绘成彩色。
他以为割下一切,或许能做到。
原来,还是做不到。
***
于天赐找了好久,才找到渔民重新划来一条渔船,踏上宋昀的那条船,将他带了回去。
马车里自然早就空了,连那坛五十年女儿红都已被抱走。
无处可去的小花猫居然还留在马车里,见他回来,便在他腿上蹭了两蹭,继续香甜地啃着它的白面馒头。
作为一只不挑剔的猫,十一随手给的半块白面馒头,够它品味很久了。
宋昀摸了摸小花猫的头,低低道:“从此……你就叫小彩,好不好?”
其实他的天空也是灰色。不知一只叫小彩的猫,能不能让眼前的天地明亮些。
于天赐见十一离去,终于松了口气;但眼见宋昀如此模样,却也忐忑不已。
好久,他才小心翼翼问道:“公子,我们下面去哪里?”
宋昀淡淡道:“你说呢?”
于天赐道:“去越山?或回绍城?都行。若是累了,我们可以到前方找家客栈先住上一.夜,休息休息。”
宋昀道:“上回你去京城,施相又问我学业了?”
于天赐一振,忙道:“对!施相一向关注公子,对公子那是……寄予厚望呢!当然,公子也不负所望,学业不说,连琴棋书画也学得极快,施相若是见到公子,想必满意得很!”
宋昀道:“那么,咱们去见见施相吧!”
于天赐愕然,“公子……说什么?”
“我说,我们去杭都!”
宋昀慢慢地坐直了身,眼底已恢复了原先的温润辉光。
韩天遥会去京城,十一当然会跟着去京城。
一切,才刚刚开始,根本不可能结束。
***
韩天遥找了十一整整三天。
他既已封侯,想找出一个人,官府也不可能不帮忙。
可绍城内外有酒肆处已经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十一踪影。而眼看便是他预备进京的日子了。
想起两番齐小观露面,十一都是避而不见,而齐小观近日似乎还暂居绍城,韩天遥心念动了动,便叫人继续搜查绍城附近的小镇,自己则收拾了行李,特地绕道将附近几处有酒肆的繁华小镇走一遍,一路留心寻觅。
花浓别院已化为灰烬,行囊随侍都是闻家预备,闻彦犹不放心,借口前往京城探望兄长闻博,带了闻小雅陪伴而行。
这日一行人夜间住于绍城以西的渔浦镇。
这镇子亦有酿酒传统,几乎家家都酿酒,其中有几户还有些名气。
韩天遥将那几户一一访过,始终不见十一踪影,黑眸愈发沉得如暗夜似的,竟也和老板要了酒来,一盏接一盏地饮着。
闻彦、小珑儿惟恐他饮得太多,只在旁愁眉苦脸劝着;闻小雅却觉无聊,见被拴着一路相随的狸花猫也是垂头丧气的模样,遂牵了它出去散心。
刚走出客栈门,便见旁边有人低声惊呼,然后便见两个黑影从旁边的巷子窜出来,一个捂着脸,一个瘸着腿。
只听一人抱怨道:“都说了是个刺头!真能那么好弄到手,还轮得着咱们?听说上午吴家那个混混便在她手上吃了亏……”
另一人则道:“其实长得也寻常,又滚了一身泥,谁稀罕了?不过那肩膀可真是白啊!”
二人一厢说了,一厢却已跑得远了。
闻小雅听得没头没脑,牵着烦躁挣扎的狸花猫继续向前走着。
被一个陌生女子牵着走,狸花猫深感猫颜扫地,不满地“喵喵”叫了两声,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如两盏小灯笼碧荧荧地闪亮着。
走到巷口,它向里张望两眼,那粗嘎的喵叫忽然柔细下来,猛地挣向那边巷子。
闻小雅一个不防,手上绳索已被挣脱,但见狸花猫撒娇般一边叫着,一边嗒嗒嗒便往那边快步跑去。
“花花!”
闻小雅忙追过去时,便见狸花猫已蹭向地上那团人影。
白天闻小雅随着韩天遥曾路过那边,依稀记得那边似有个不知是乞丐还是难民的人裹着件破斗篷卧着。楚人和靺鞨人连年交战,江北逃来的难民原多,绍城附近又是出名的鱼米之乡,富庶繁华,出现这样的人毫不稀奇,故而谁也不曾前去察看。
十一虽懒散邋遢,可武艺极高,在韩家两年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且随身带了银钱,饮食住宿应该都不必发愁,若算上卖芳菲院的银子,买个小小酒庄都该够了,谁又想得到她会形同乞丐般醉卧街头。
闻小雅很想否认,可偏偏看到狸花猫喉间呼噜噜响着,只顾翘着尾巴跟那人撒娇。它亲热地蹭着那人的脑袋,甚至已将她头上盖的兜帽蹭落。
“花花……”
那人居然感觉到,含糊念了一声,瘦细的手伸出,在狸花猫脑袋上揉了揉,随即伸到身上,摸出一个酒袋,拔了木塞继续喝酒。
借着微微的月光,闻小雅终于看清她的脸,也看清她被撕扯开的衣襟,——竟已露出半个肩膀,果然白净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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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